宦臣记(90)

  适才已平复的纷繁心跳在这一瞬再度不期而至,我怔怔地看着她如玉的侧颜,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和她谈论这个话题。

  “朕许久没见你填过词了,若是你,怎么合朕的这一阕?”

  我在心中无奈的叹息,想了一会,终于还是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道,听莺声,惜莺声,客里鸟声最有情,家山何处青。问归程,数归程,行尽长亭又短亭,征衫脱未成。

  我不自觉的仿了她的笔迹来写,我一面写着,她却凑近身子来看,笑叹道,“你终于说了实话了,给朕办差原是那么惆怅的事,归程杳无期,前路无休憩。朕的元承真是辛苦了。”

  我垂首含笑,“臣只是有感而发,在回京的路上见到的景物,听到的鸟语,如此而已。臣没有抱怨辛苦的意思,也并不觉得辛苦。”

  她但笑不语,点了点头,将我写的那张纸折好夹在了她日常翻阅的春秋繁露中。

  “臣这阕填的不好,不如王爷的那一首。其实王爷最后一句点睛之笔既生动又切题,眉间一故相思意。可见王爷是有真情实感的。”我脑中想到另一桩事,于是恳切说道,“王爷文采斐然,才名满京华,只是吟风弄月太屈才了。陛下每常觉得眼睛不适需要有人读奏疏之时,不如请王爷来,也许在这个过程里,王爷还能为您提供策略,分担您更多的忧思。”

  她瞟了我一眼,垂下眼睛,不悦的道,“你还嫌他们秦家的人野心不足么?朕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宫里宫外难道都让他们姓秦的说了算不成?”

  我摆首,诚挚的劝她,“陛下可以限制王爷的权力,但是不能一味的不信任他。臣还是觉得,王爷虽然姓秦,但终究是皇家的女婿,你腹中殿下的父亲。您连臣这个外人都肯信赖,更何况王爷是您的丈夫,是您最亲近的人,您更该给他机会令他能施展才华,和您并肩进退,共同缔造一个盛世。”

  她仰头笑起来,满不在乎的说道,“你说的只不过是个理想罢了。你难道没听过,天下间至亲至疏者为夫妻么?秦家已有个首辅了,自古皇权多亡于外戚,朕不得不防啊。”

  片刻犹豫之后,我还是坦诚的应她,“除了外戚,还有宦官。陛下也别忘了历古至今有多少朝代曾亡于宦官之手。”

  “你就非得这么谨慎么?”她侧过头瞪着我,眼中却无一丝责备或不满,“你想让朕身边无人可用?你不是对朕说过,想做个贤宦么?再者说,宦官专权是帝王昏聩才会发生的事,朕又不是昏君!朕也相信你并不想做个弄权的佞臣。”

  虽然我不能完全肯定,她究竟是试探我,还是真的完全信任我,但听她这样说,我亦不能不感动。

  “朕瞧着玄宗和高力士就挺好,朕与你君臣之间也可以效仿他们么。”她顿了一下,眉目间露出喜色,笑问我,“朕的贤宦,可想要朕给你些什么赏赐么?”

  她已经赏了我一处皇庄,晋了我的岁禄,除却不能升官她该赏的都赏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要些什么。

  她见我茫然不语,叹气道,“你从来不会为自己向朕求取,这样无所求,让朕怎么能不信你呢?可是朕也会拿你没法子了,你真的什么欲望都没有?”

  并不是我无所求,而是她给的已经很多了,若说荣华富贵,在世人眼中我何尝不是已占尽风流。而我的欲望,也不过就是此生都能陪在她身边。

  倘若她一直都愿意这般相信我,那么我们也许真的能以君臣的方式顺遂相伴度过一生。

  第六十三章 轻寒难度

  仲夏时节,陛下的身子越发的重了,人也变得格外慵懒,时常久坐西暖阁中半日不动。

  我因此便劝她多去上林苑中走走,过程也不免煞费心思,我告诉她太液池的芙蕖已尽数盛开,好容易说动她起身,待她去看时,才发觉花期已过,只剩下荷叶田田无穷碧。

  她于是抱怨我哄骗她,几欲不睬我,我好言相求许久总算让她不再怪我,但她亦要求我将满园密叶罗青烟,朝日艳且鲜的盛景画出来给她看,且限定三日内完成。

  我只得无奈领命,无事时便在房中思量该如何还原美景以令她愉悦。

  这日,我理好了思路铺陈宣纸准备落笔时,孙泽淳刚好来找我。他带了三名内务府选出来,为陛下即将诞育的皇子准备的乳母人选。

  “这几个都是礼仪房精挑细选的奶口,为皇子选乳母一向是咱们司礼监管的事儿,你瞧着哪个好跟陛下回明了就定下吧,这会子进来还得有一堆规矩赶着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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