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203)

作者:麦客 阅读记录

他又偷眼瞄着奉知常神色,见他胸膛在宽袍下克制地起伏。

原来不是训人与被训,而是势均力敌的对峙。

昏鸦落在重檐飞起的一角,风铎来回荡漾,徒然垂落,如被截舌,发不出一丝声响。

螺黛山峰间的暮云烧到了议事堂的瓦当上。堂外亮着夕日,堂里亮着灯台。冯京一手负在后腰,一手捻着小胡子,唐海峰为他掌灯,照着堂前高挂的巨幅竖轴。

那画占去整整半面墙,内容不同寻常。群峰沿着烛火点亮的角落向着整幅画面生长,峡谷绝巘之间川河怒涛,披发左衽的人们负箧曳屣,穿行在倾倒的天地之下。中原服饰,领子开口朝右,只有边陲部族才常左衽。老弱妇孺在后方相携,青壮年挽起裤腿,泡在川河之中,破竹为笼以石实中,累而壅水,搭建起一条横跨天堑的桥梁。

唐海峰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胡乱奉承道:“此画场面壮阔,人物细腻,想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总领好眼光!”

冯京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眼珠盯在画幅上没有移动:“这可不是我的画。”

但他神情间也是欣赏模样,唐海峰料想自己没有拍错马屁,又问:“啊?莫非这是朱得象的画?他这画的是个什么内容呢?”

冯京并不介意多费唇舌,说:“皇人岭得以自立于武林各宗派,靠的是依傍铁矿的地理优势,他们原本造兵器,却少有神兵,神兵册是在朱得象升任掌门人后才建立的,全凭朱得象一副好手艺,让这一代皇人岭扬名立万。”

如今再提起皇人岭,都道是天下神兵之库房,所谓剑出皇人岭,亮相三分血,学艺不出师,逢朱颈上缺。弟子们初入江湖,都以能得到长辈赠与的皇人岭兵器为傲。这一份名声却实是被朱得象一手打造出来的。

“巴蜀西南盐源盆地,地势天险,与世隔绝,有一支笮人部族擅长修造,手艺精湛,最兴盛的时候,战场上都是笮人打造的兵器,但早在前朝这支部族就已销声匿迹,”冯京琢磨道,“确实有流言说朱得象早年曾在巴蜀地区学艺,他将笮人部族的画像挂在这里,是个什么用意呢……”

这话不是提问,是自言自语,唐海峰便不敢擅自接茬,恭敬奉好灯烛。光晕打在画轴上,青黛染料晕开一层异色。冯京神色一动,指着画卷边沿问:“今日有谁动过这幅画?”

唐海峰一愣:“啊?”

门外侍立的卫兵回话:“总领,没人来过议事堂。”

“不可能!”冯京厉声道,“这幅画的位置被挪动了!”

唐海峰大骇,他虽没看出位置有何微妙变化,但他曾跟随冯京进入过画后密室。画被动过事小,可能有人偷偷进过密室事大。

“是谁!”冯京怒道,“谁未经允许擅入议事堂!”

唐海峰立刻想起白天那个嚣张的女弟子:“总领,会不会是那个舒尹之?石人愚广召弟子回山,不就是想要胁迫您,他们找不到朱得象不会罢休,一定怀疑是您把人藏起来了。”他心念电转,想到一石二鸟的计策,对冯京道:“石人愚带回来的人里,还有属下曾打过交道的,那个坐轮椅的叫奉知常,跟在他身边有个叫谢致虚的,此二人在苏州就曾打乱丞相的布局,我看他们在此关头来到皇人岭,也没安什么好心。”

冯京狐疑道:“姓谢?”

唐海峰哪里知道姓谢怎么了,他在苏州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梁家人追杀,一路逃到冀州,对逃命途中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一概无所耳闻。他在冀州被人发现携带的匕首是血算盘,当作皇人岭弟子领回了清源镇,还以为是抱上了冯京的大腿躲在皇人岭才免去了梁家的索命。谁料冤家路窄,又叫他遇见了奉知常,落到自己地盘还弄不死人,他唐海峰的脑袋就白塌了!

“就是姓谢,”唐海峰说,“另外一个姓奉,尤其诡计多端,放任他们和弟子们混在一起,属下替总领深感不安。”

冯京看着他。

唐海峰立刻会意,压抑着即将喷涌而出的兴奋与战栗,单膝跪地:“属下一定不负所托!”他一手习惯性搭在匕首手柄,拇指挑出一截锋芒,血算盘嗅到了将要沾上的腥味。

武理完全搞不懂,谢致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黏奉知常的,分明他们两个才是正儿八经相处过两年的师兄弟。

“不要转了,你转得我头晕,”武理恼火道,“他就是跟人出去逛逛山路,你还能拴根链子把人锁起来关在房间里不让出门吗!”

一盏茶功夫前,项横刚从谢致虚面前推走了奉知常。

谢致虚一手抱胸,一手摸下巴,在吕惠的小院里走来走去,牙齿磨得嘎嘎响,闻言面向武理,神色竟然十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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