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言危行(329)

作者:耍花枪 阅读记录

宫殿里其他人都排斥楚衣,不允许她靠近,但泽兰常常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察觉她的到来。

她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泽兰听到那些宫女们说,被抓回来的蛮女和她们长得都不一样。

宫人年纪差不多,十五的楚衣在宫人中尤为扎眼。肤色不白,也不施脂粉,那双脚很大,像是赤足在地上跑过很多回,生得粗糙野蛮。

泽兰摸着自己的脚想象生得很大的样子,心里偷偷羡慕。她要是生着那样一双脚,是不是就可以跑得很远了?

“你没有去过外面吗?”

泽兰听见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寻常普通,听不出粗糙也听不出野蛮。

她知道那是楚衣,罩在宽大衣袍里的身体往那边倾斜了一点。有时候泽兰甚至会怀疑,这样层层叠叠的衣物也是限制她行为的一种手段,她根本无法独自拖着衣服走动。

“她们不让我出去,说是会受伤,听她们说,受伤会很疼。你是从外面来的吗,可不可以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样子?”

她听见了脚步声,楚衣的声音在更近的地方响起:“外面的天空很大,天是蓝色的,太阳挂在空中,是红色。”

泽兰面上露出迷茫,蓝色,红色,在她耳中都是没有具象的词汇,她不知道其中的区别。

冰凉的东西贴在脖子上,泽兰瑟缩了一下,冰凉的东西还是没有移开,她抬起手想去碰,楚衣在旁边说道:“感觉到了吗?蓝色,是凉的。”

泽兰伸手碰到了那冰凉的东西,手指却一痛。她感觉到有什么从痛的地方涌了出来,一时吓得愣住,茫然无措。

一只手牵着她往痛的地方碰,温暖的液体沾到了手上,楚衣又说:“暖的,就是红色。这就叫受伤,你现在知道疼是什么样了吗?”

泽兰不知道楚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其他宫人见到她的时候都发出了尖叫,口中说着自己该死,不该把公主独自落下,害公主被利器割伤。

泽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心里对楚衣生出一种恐惧,与之共生的是好奇和靠近的渴望。

楚衣如同那片割伤她的利器,也将重重包裹她的束缚破开。她妄图将这道裂缝撕得更开,似乎可以藉由此窥见天光。

她想与这异类更近一些,因为她也是这深宫中的异类。一个被圈养的象征物,看不见,那些暗地里的窃窃私语便听得更清楚。

楚衣开始接近她,和她越走越近,宫人们的劝阻换来的是她的厉声呵斥,那是第一次对她们说出重话,即便那所谓的重话只是一句:“走开!”

楚衣在旁人走后笑话她:“被圈养的人偶是没有资格发脾气的,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次会喝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有没有被人唾弃过。”

泽兰不信她们会那么坏,明明所有人都对她很好。

楚衣的笑声变得古怪:“对呀,反正你也看不见,你是尊贵的公主殿下。”

泽兰双眼空洞地朝着她的方向:“我不想当公主,如果可以看见,如果可以自由。”

那句话,泽兰说得很认真,却是心知绝无可能实现的情况之下的认真。

楚衣拉着她的手,将缠着麻绳的刀裹进她的手心里:“你发誓,说不定我会可怜你。”

泽兰的犹豫只因为疼痛,她惧怕疼痛,但她还是在楚衣的笑声中割破了手掌。

不知道楚衣做了什么,泽兰在几日之后突然能看见了。她看着面前陌生的一切,心中只有恐惧。

身边守着的人口中发出了楚衣的声音,泽兰盯着她看了很久。

那是一张有些平常的脸,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的复明引来了父亲长时间的停留,泽兰希望为楚衣谋得奖赏,告知了父亲是楚衣帮的她。于是楚衣被父亲带走,之后的几天都没能回来。

再次见到楚衣,却是在不久后的祭祀大典上。楚衣身着异服,站在祭台中央。那身装扮简单到极致,与周围那些人身上重重包裹的礼服截然相反,不像泽兰见过的任何一种。

身旁的宫人说,那是蛮夷之地的装束,楚衣是蛮女,她要求穿着本族服饰进行祭祀。早已灭亡的部族,穿着那样的服饰难道就会归来不成?她还不是屈服于大国威严,为国主祈福。

身后人的嗤笑传入泽兰耳中,渐渐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依稀辨别出“国运昌盛”、“君王永驻”、“长生永乐”之类的话。

祭祀之后的国主开始扩张军队,对周边的侵略逐渐增多,次次告捷。胜利煽动战意,最后演变成四处征战,侵占他人领土越多,越是野心膨胀,战事似乎没有停歇一刻。

泽兰坐在深宫之内,她能看见东西了,却依然不能看见这世间。她眼前只有这一片宫墙,和方寸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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