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梨花空似雪(30)

作者:朱雀jt 阅读记录

“是!”

“怎么回事?”

“呃……”灶君低下头,声音轻如蚊呐:“启……启禀神君……您好像……拿反了——”

麒麟赶紧翻到另一面,只见她蹲在青灰的河边,手握杨柳枝,一下下漫无目的地划过水面。她依旧清瘦,灰黄泛白的衣裳依旧缀满补丁,依旧是一双粗麻鞋,长发在背后结成一束,依旧没有一点珠饰……

“财神散财时怎地也瞎……”

麒麟并不知道,就在他翻过镜面、往里瞧上第一眼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她身后的堤岸上。

孺慕

这一日是凡间的十月初一,寒衣节,是在世的凡人为过世的亲人焚纸送衣的日子。

傍晚时分,暮霭沉沉,寒鸦一唱,枯叶也开始飘零。家家户户都备好了五色彩帛、缄书冥纸,萧瑟的晚风中,千堆哀火明明灭灭,灰烟直上,消散在不为人知的高处。

这一年,阮纯君没有余钱,买不起香烛,有个算命先生塞给她一支“沾过仙露”的杨柳枝,说是只要让它顺水漂流、归入大海,就能超度亡灵,顺带化解生者的厄运。

她带着柳枝来到荒郊野外,到了宽阔而人迹罕至的河边。

百川东到海,只要这条柳枝不被鸟兽衔去,不被哪个戏水的孩子拾走,它总归会带着父亲的亡魂往更好的地方去的。

可是,她舍不得放手,心道:“求爹爹的魂灵再多陪我一会儿罢……”

她和崔平侥幸熬过了时疫,不料时疫过后,北方大旱,大旱过后,第二年又遇蝗灾,入秋之后江河洪泛,仅剩的一点谷子尚未灌浆,再遭霜冻,是以连续两年,田里颗粒无收,她再怎么讨饭,也讨不来半口残羹糊口,只好带着师父一起南下逃荒。

崔平因时疫落下了病根,时常昏睡,自称是在练功,醒来时又咳喘不停,阮纯君几乎是一人拖着捡来的破板车,一路将他拖到南方。

她挖过草根,啃过树皮,吃过死猫,也险些给别人抓去吃掉。那件兔裘在第二年入冬以前就被她一块块割碎,煮成汤吃了。更早的时候,她拿绣鞋去换了些银钱,不过很快,银钱也变得一文不值。

他们颠沛流离,徒步数月,终于到了江南一带。崔平仍旧疯疯癫癫,一到潼城就不肯再走了,而且坚持要住在大石桥下,阮纯君拗不过他,只好在桥墩石上住了些日子。

她在潼城里做零工挣了些钱,割了竹子,买了棕绳,扎了一条窄窄的竹筏,将她师父搬到竹筏上。平日她撑着竹筏,载着师父四处揽活,夜晚,那条竹筏就泊在大石桥下,在潼河水里静静沉浮。

崔平不再卖艺,多数时候只坐在竹筏上闭目养神。他教了阮纯君几套把式,每逢临近村镇赶集的日子,倘若无事,阮纯君便去试试运气。她性子沉静,在人前拘束,耍把式也挣不来几个钱。

她夏天去采菱、剥菱角,冬天去结冻的湖面上替富人凿冰,赶到蚕结茧时,又去补缫丝工的短缺,此外编草鞋采草药等一样不落,奈何她师父吃药总要花销,她的日子便仍是有上顿没下顿地过着。

她帮人缫丝做小工的时候,有个工头看上了她,欲纳她作妾,她犹豫了一段时日,终究没能说服自己。

潼城离她的故乡倒是不远,可她从没有回去过。

她十岁那年远走他乡,如今看来,当时许下的誓愿确实是出于冲动负气,可她既明了心志,等闲便不愿服输,直到那年疠疫突发,她才第一次感到绝望——命都快没了,她还拿什么争?

所幸麒麟出现了,后来大灾大难她一次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总以为那是他在暗中照拂,有时困难到了极处,她就会想起他曾道:“人活一世,去留无常,生灭不定,终究会有归宿。”

他的话原本无情,她却从话中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安慰,正如她曾经认为自己的苦难全是拜他所赐,到后来,却又从他那里找到了某种活下去的力量。

她对麒麟有种复杂的情感,连带着对血麟剑,竟也少了一点飞蛾扑火的痴愚,多了一分不自觉的敬重。

血麟剑如今就在潼城四十里外的鼍山上。那座山形似巨鼍,四肢舒展,延颈望天,颈上有座“忘忧阁”,阁主并不出门,爪牙却遍布天下。他们同几个藩镇勾结,替苛吏征税捉丁,鱼肉百姓,私下里贩人的、劫掠的勾当一样不落,眼下灾祸频仍,各地盗贼蜂起,其中不少便是忘忧阁的势力。

血麟剑问世逾二十载,谁拥有它,谁就能号令江湖,这俨然已是中原武林不成文的规矩。老实谋生的升斗小民都听说过,血麟剑的主人向来是江湖上顶厉害的人物,命中注定,是要踩在千万人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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