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梨花空似雪(36)

作者:朱雀jt 阅读记录

崔平的疯病时好时坏,究竟哪一句话当真,谁也无从分辨。

麒麟叹了口气,心想:“这便是她的命数,我此后再不可冒然提点她。她要去学崔平的‘空手对白刃’,也只能由她。”他也许应当指点她去修仙,断出生老病死,寻些清净自在,可是又想:“她对血麟剑执念甚深,只怕机缘难觅,修仙也是无门……”

他心想:“凡间苦,所幸她已习惯了,我再怎么指点,最终还需看她自身造化。”于是开导她道:“习武无论是循何种法门,终竟离不开‘勤苦’二字,人生诸多修行,亦不外如是。”

她听了他的话,当真有些受用,不觉将那柄钢剑攥得更紧了,身板也挺直了些。

他和她一前一后又走出一二里路,她跟随着他,沉浸在须臾的安定之中,渐渐闻见夜风送来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

漆黑的田野上有一层阴影簌簌摆动,目视不清,浑似飘渺的梦境。冬夜里一切感觉都冻得发钝,但她知道那是越冬的麦苗,很久以前父亲牵她的手走在一望无际的金黄麦浪里,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四面八方涌来阵阵轻响:“沙沙,沙沙……”

那时她父亲常常唱起那首歌谣——

“云往东,一场空,云往南,雨成潭,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好晒被。

“云往东,一场空……”

她一路跟着麒麟,以为是原路返回,没留心竟到了郊外的田庄,正待开口,却听他说道:“夜深了,城门已闭,找个农户借宿一晚罢。”

她忙道:“不必了,我在城门边睡一晚就行。”

“你独自露宿城外,你父亲如何放心?”

他径自走向一户农家小院,她只得跟着。他正想:“我该如何叩门?送她独自到陌生人家投宿,如何说得过去?”她在身后悄声道:“我睡牛棚就可以了。”

院门外就是几根木头围成的牛棚,稀薄的茅草顶子,下面躺着一头痩黄牛,靠里还有一笼吱吱咕咕轻声叫唤的鹌鹑,笼前是一小幅泥地,靠在栏杆边上的水槽里泛一点黑亮的光。

麒麟回身打量着牛棚,她则瞧见院门上挂着晒干的玉米,贴着年画,那年画鲜亮明艳,在夜色中也能看出是一只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龙非龙、似牛非牛的神兽,背上驮个总角的仙童,摇头摆尾。她心道:“好巧,那不正是麒麟送子吗?”

“那是玉麒麟,我是火麒麟。”

他转头瞪了一眼,恼人的年画立马从门上飘了下来。

“用你们凡人的话说,我——”他本想说“我也算是他爹爹”,可是“爹爹”一说牵扯太多,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他只好换了个说法:“我可没他那闲功夫。”

他本是天生地养、无双无匹的,偏偏有仙人多事,比照他的尊容塑了一只玉雕,又吹入仙气,从此天界便有了那位专门给凡人送子的“麒麟”。两位麒麟在品阶上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她并不知情,只是抿着嘴,难得一笑。

那一笑让麒麟恍然回到化形最初的夜晚——轻柔幻眇的月光,苍白的脸庞,露珠般的笑。

他心中先是一颤,紧接着说不清是感慨,是怜悯,是愧怍还是别的什么心绪,一股脑儿翻涌上来,沉甸甸的揉作一团,直往下坠,竟让他生出一种万事休说、但愿在她的笑中就此消歇的倦意。

可惜眨眼间,这月光似的一笑又被愁云遮蔽不见。

他望着她,而她正望着飘到脚下的年画,多看了几眼便担忧起来:“来日上香,万一误求到另一位麒麟神君那儿去……可怎么好?也不知这一位麒麟神君姓甚名谁,与那一位怎生分辨——”

麒麟道:“你尊我作武神君,就可以了。”

她立时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她不解其意,解释道:“我——谁人不知武神即是本君?”

他原想的是“我没有名字”,正要说时却想:“我无名无姓到底是因为无父无母,孑然一身——”陌生的滋味袭上心头又一晃而散:“不对,我若有闲心,大可自拟字号——风雅如乐师之流未必没有——想那凡间帝王的名字也是摆设——但凡独一无二的,何必什么名字——不过,武神却未必就是我——在我之前已有武神,待我坐化之后,又会有另一位武神降世……”

他一时间想得纷纷乱乱,不防阮纯君瓮声问道:“您……是不是……我心里想的……您都知道?”

“那是自然——”麒麟一想:“那她不就猜出父亲爹爹之类全是我编的了?”忙改口道:“……不知道。”

神仙确实能看透凡人的心思,凡人诚心许愿,香案上的神灵并非听不见,而是有意闭耳不听,这样的实情岂非令人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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