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59)

岭头上所有的精怪都认识她,也都喜欢她。她白日里逡巡凤凰岭,夜里则坐在芒泽上,守卫自己的领地。

许多年前某一个秋夜,受了伤的伯奇在飞越凤凰岭的时候跌落,被白汀救了起来。

伯奇的翅膀严重受创,无法活动,白汀便让他在凤凰岭住了下来,等何时恢复了,何时可以走。

神灵乍入人间,有些倨傲,有些自得,不肯轻易跟人说话。白汀忙碌的时候顾不上他,便让自己最亲近的玉兰花精应春陪伯奇说话。

那时候的应春还是个小姑娘,没事就揪伯奇的羽毛玩。

应春还有另一个朋友,和她年纪相仿的秋枫树精。

秋枫树精刚刚成形,话也不会多说几句,伯奇不好意思欺负小姑娘,便成日欺负它。

那时候秋枫树精还没有名字。

等数年后长桑公子经过凤凰岭时,穆笑已经力气大增,能够跟伯奇噼里啪啦打架了。

长桑公子原本只是途径此处采些罕见的药草,但白汀用自己酿造的见太平来招待他,嗜酒的长桑公子便再也走不开了。

见太平是白汀酿的酒,怎么酿也只有白汀才知道。她消失之后,穆笑便再也不肯随便把酒赠予任何人,那是喝一坛便少一坛的遗物。

白汀的异变是从她寻紫杉木归来之后开始的。

第一个发现白汀不对劲的是应春。

她总陪伴在白汀身侧,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但白汀开始拒绝应春给自己换衣服。

应春发现,白汀总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左手。

她的左腕上缠着白布,说是在婆青山上找紫杉木的时候弄伤的。因为是被婆青山的精怪所伤,所以不大容易好。

长桑得知此事之后欣欣然赶来,打算为白汀诊治,当作自己寄住在凤凰岭这么久的报偿。

但白汀拒绝了。

真正发觉白汀的左手上寄生了邪物的是穆笑。

白汀常常到他住的杏人谷里找他聊天说话,那时候正是春季,杏人谷里漫山遍野开满了杏花。穆笑问白汀要不要试着酿一酿杏花酒,白汀只是袖手站在小湖边,摇了摇头。

春季的日光照亮了山神的脸,穆笑惊讶地发现,她的鬓边居然出现了白发。

这对山神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白汀的身躯就是凤凰岭,她经受的所有痛楚都与凤凰岭有关——但成日陪她巡山的穆笑很清楚,凤凰岭上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任何不妥的事情。

他开口询问白汀是否不适,见她脸色苍白,连忙起身去搀扶她。

白汀连连摆手,下意识后退,她的左手便按在了身后的一株杏树上。

在盛春之时,被山神触碰的杏树毫无预兆地开始枯萎。满树的花纷纷落了,新生的枝条断裂,啪地掉到地上。不过顷刻之间,杏树已经没了生气。

白汀哀叹一声,按着发抖的左手离开了这棵杏树,捂脸哭了起来。

穆笑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拆开了已经包裹住手腕半年之久的白布。

山神的左臂是黑色的,皮肤之下有古怪而诡异的隆起,就像是有一条手臂长的黑蛇潜伏在内。

等到远行的长桑公子回到凤凰岭,那寄生在左臂的邪物已经又长大了几分。

“我犯了错……”

白汀总念叨这句话,此外什么都不肯讲。

当天长桑给她用了些药。邪物古怪,他们谁都不敢轻易下手,生怕会危及白汀。

这一夜凌晨,守夜的穆笑被白汀叫醒了。

“如果不行了,那就杀了我。”白汀将一把剑递给穆笑,“邪物不简单,它的目标不是我。”

把剑硬是塞到穆笑手中之后,白汀叮嘱他,好好看顾着凤凰岭。

岭上虽然有长桑和伯奇两位神灵,但神灵是不会管凤凰岭上的人与兽的。白汀能依靠的只有穆笑与应春。

穆笑直到很久之后,才晓得当日白汀是等于将凤凰岭托付给了自己。

长桑的药没有用。黑蛇反倒一夜之间暴长,它侵蚀了白汀的颈脖与脸部,白汀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凤凰岭的气候当时已经变得古怪:白日是漫长的雨,夜晚则开始降雪。所有的精怪都知道,这是山神不对劲了。

白汀开始离开留仙台,日夜在凤凰岭上行走。她会长时间逗留在芒泽上,看着脚下透明的石面发呆。金色的芒泽在石面之下涌动,光芒照亮了白汀的衣裳。

她背部隆起一个巨大的肿块,是正在蓬勃生长的邪物。

应春哭着求她让长桑治疗,但白汀坚决不同意。她比划着告诉应春,邪物是从外部进入她身体的,依赖着白汀生存。如果它脱离了白汀,将会让凤凰岭陷入更可怕的变故之中。

只有长桑知道,白汀是不信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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