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雪+番外(4)
穿上衣服的瞬间我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已经是岑刀的妻子。
可是,岑刀的话还在耳中轰鸣:她毕竟是个孩子。
是的,我毕竟只是个孩子。
我放弃了哭闹。
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岑刀,你虽然不说,一定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应该怎样?
这只是我自己的罪吗?
我决定回去之后便将若耶这衣服烧掉。
更衣完毕的我站在画室外面,看着岑刀慢慢收拾房间,一件一件将毁坏的画慢慢清理掉。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我一眼,亦不曾发怒。
就仿佛,这件事,是早在他意料之中。
那些画却是稀世奇珍。我看到若耶看到那些被毁坏的画时心痛的表情,那些画是若耶也不容易看到的,岑刀的书房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进,父王都不能,若耶也不能,我是第二个进他的书房的人。
后来我跟父王说起此事。父王长叹一声说,岑刀从来便没有发怒过,他有最凌厉的眼神,却有最温和的性情。父王最后长叹一声,说,可惜岑刀只有一个,只有一个呵。
后来我毁坏过岑刀的兵书战策,毒死过岑刀的千里宝马,将他的帅印掷在后花园的井里,都没能让他发怒。
后来我在给若耶的点心里下了药,这种药只会让人失去记忆,我想岑刀喜欢若耶只是因为若耶聪慧过人,温婉可人,若是一个人失去了记忆,智力便回复空白如孩童,这样岑刀就不会喜欢她了。
我没有如愿,在若耶拆封的时候岑刀便已了然。
这次他终于发怒。他面白如纸,胸脯急速地沉浮,他抽出佩刀支撑着身体,眼中一片黯然,他只看了我一眼,眼神死灰,他的目光让我万念俱灰,他的瞳孔若绝望的深渊,我不停地陷落。
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他发怒时只是这个样子,并非因怒伤人,只是先伤害自己。
我却并无悔意。
我终于可以令他动容,纵使最终要失去他,我也要他记得我。
我,从来,便不知收敛。
他沉默半晌,终于下令让卫士送我回宫。
仿佛预知到将不会再容易看到他,我在轿中一直看他,不能转移视线。
他也望着我,这时眼神里已经没有绝望,只有我读不懂的无奈。
我想,是我,还是我,只有我,看到了他无奈时的样子。
我便心满意足。
可是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生时的岑刀。
我回宫第二天岑刀便挥师出征东疆鲧族。
鲧族民风凶悍,食生肉,衣藤萝,擅使长刀,出没于东疆丛林,近年来其势汹汹,渐有染指帝国之势。
只是父王与岑刀并不知道荆芜帝国即将面临的死劫。
鲧族不过是修罗神在人间的一个兵种,修罗神要统一三界,利用鲧族作先锋入侵荆芜帝国不过是一个试探,鲧族背后的还有云妖,星邪两个魔头助阵,那已不是人力可以战胜的。而云妖,星邪只是修罗神的七大护法之二,另有电魔,风神,火鬼,水灵,雾异五魔还在修罗地府里修炼魔功,并未出山。
我再见到岑刀的时候他已濒临死亡。
从他出征鲧族人到那时不过七月,他的容颜还未变化,眼神里却是无边的苍老,我再也不到他激越的眼神。
父王见到他的眼神时连脚步都踉跄。父王说过,荆芜帝国里只有一个岑刀,若岑刀都已有苍老的暮色,帝国之长城已倾颓,那帝国里还有谁能抵御敌人?
整个帝国都陷入恐慌,只有我一个人是不知畏惧的。
岑刀临死时握紧父王的手,说,陛下,我位极人臣,平交王候,漠视天下,死亦无憾,只是有两件事没做好,无法面对陛下,一是兵败身颓国难日重再不能为陛下分忧,我曾有一友于北冥水府,以此如意至北海可得到他的帮助,或许可揽危亡于万一。
岑刀从怀中掏出一块黑如漆墨的如意交给父王。
这时候岑刀身上的伤口已迸裂,他的白袍慢慢有鲜红渗出,他的嘴角也有鲜血涌现,他的神志已现迷离,他的眼神逐渐平和,面上清瘦的线条越发如刻。
我痴痴地想岑刀真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可是这样的男子就要死去了。我胸中有巨大的难过涌现,却哭不出来。
岑刀却又慢慢睁开眼,望着我不再转移视线,手掌摊开,拇指,无名指,小指蜷曲,食指与中指微伸显现一个二字。
父王龙目含泪,令人宣若耶入宫。再回首岑刀已经死去。
我一步一步走到岑刀面前,他的额冰冷,目却未闭。他虽然死去目光却满是温和。
他终于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我。
这个坚锐的男人终于在死去的时候变得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