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139)

好在赵恒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哪怕自己的话被贸然打断,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贺延讷,再扫视一圈底下的其他人。

大多数人都显得错愕不已,也有一两个如郑承瑜一般,正克制心底的怒气。

他沉默一瞬,忽而也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转向贺延讷,道:“贺将军的话不无道理。也罢,今日先不说此事,既然备了宴席,我亦不好拂了诸位的好意。只是,不必饮太多酒,内子初到凉州,颇不适应,我当早些回去。”

贺延讷见他如此识相,一时心中有些得意,面上却不露,抚着满面须髯,大笑道:“这是自然,都知道都督新婚燕尔,我等明白分寸。”

恰值傍晚,数十人将赵恒簇拥在中间,朝前庭摆宴的地方行去。

赵承瑜趁人多声杂,在他的耳边小声道:“贺延讷此人的确有些难缠,殿下放心,从凉州到鄯州的布防我都已全部整理好,明日一早就先送到殿下手中,如何安排,请殿下示下。”

赵恒点头,先唤来一名衙役,让回府中说一声要晚归,让王妃先用饭,接着才对赵承瑜低声道:“防卫可先不动,但不论如何,必要让各地的将领都知晓事情的严重,随时警惕。”

郑承瑜严肃地点头,转眼对上贺延讷别有深意的目光,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久别重逢后的宴席,哪怕有贺延讷这样的人在,也依旧没扫了众人的兴致。

与赵恒相熟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上前与他说话、饮酒。没有长安宫廷的纸醉金迷、歌舞升平,边塞的夜晚亦热闹非凡。

宴散时,他已喝得半醉,连马也未骑,乘车回了府中。

这座府邸,对赵恒来说并不陌生。

苏仁方在凉州当过多年的都督与节度使,他便跟着苏仁方住在这座府邸中。

那时他还不是这里的主人。如今再回来,心里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庭中亮着灯,是温暖火热的明黄色,将干燥的风带来的寒意驱散,好似在等着他回来。寝房的门半开着,露出一道纤瘦的身影,时不时探出脑袋朝外看,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一看到他回来,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也不顾身上衣着单薄,提着裙裾便迎上来,柔声唤他:“郎君回来了,可喝醉了?”

月芙仰头观察他的神色,又踮起脚尖凑到他的面前,用小巧可爱的鼻子嗅了嗅:“似乎的确喝了不少。”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映了两点明黄的烛光,格外美丽。

赵恒借着酒意,也没避旁边的侍女们,微微俯低脑袋,在她的眼睛上分别吻了一下。

几个侍女不禁“呀”了一声,随即便捂着唇偷笑。

都是跟着月芙在杜家待过两年的,那两年里,情浓之时,杜燕则亦曾当着众人的面稍稍放肆过,但不知为何,她们鲜少有感到如此轻松的时刻。

饶是月芙自诩胆大,脸颊也不禁腾地一下涨红。摸摸两边的眼皮,这才镇定地转头冲素秋吩咐:“把醒酒汤送来吧。”

说着,伸手扶着赵恒往屋里去。

其实赵恒并未醉得步履蹒跚,可见她这样自觉来扶,他便默不作声地配合着,跟着她一道进屋。

醒酒汤是早就准备好的,因此很快便送进屋来。

月芙亲自捧到他的面前,柔声道:“我让多加了些蜂蜜,滋味应当更好,这里天冷,快趁热喝了吧。”

虽是夏日,入了夜,却像长安的秋日一般。赵恒仰头饮尽,注意到月芙的脸颊被方才出屋片刻的风吹得有些白,不禁伸手捧住。

“夜里出屋的时候,记得披件衣裳。”

“知道了。”月芙乖乖地点头,有些凉的脸颊被他一点一点捂热。

等赵恒沐浴后披衣出来,月芙正坐在妆奁前,对着两只小罐子捣鼓着什么。她从铜镜中看一眼赵恒,问:“郎君今日在衙署中一切可好?”

赵恒揉揉额角,想起贺延讷的难缠,自然觉得不好,可开口时,却说:“都好,有郑将军在,同僚们也都十分熟悉。”

月芙自觉越来越了解他的性子,一听他说得这样细,将为何都好也说得清清楚楚,便知实情恐怕与之相反,不由感到一阵心酸。

是啊,他的父亲和长兄都防着他、盯着他呢,怎么会好?

不过,他不说,她也不再多问。

“你在做什么?”

赵恒已有些累了,见她仍在妆奁前低头摆弄,不禁问了一句。

“我给郎君调养肤膏呢。”月芙说着,将已经调得差不多的一罐子养肤膏捧在手里,到床边坐下,“我见郎君的面颊、手掌都有些干,今日握着缰绳时,虎口处还被缰绳磨出了几道白痕,便想给郎君也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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