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166)

从昨日起,苏府的管事已在准备之后的丧葬事宜,苏家宗族中也已挑出一名代替孝子的宗族子弟。

经这几日的时间,赵恒似乎已渐渐接受最亲近的长辈即将离去的事实,情绪变得平和淡然,每日里除了尽自己所能照顾好苏仁方外,再不想其他。

他告诉月芙,人这一辈子早晚都会有这一天,既然无力挽回,那就尽力做好最后的事。

只是,到了那一刻,他还是没能克制住情绪。

苏仁方走在两日后的清晨。

不知是不是都有预感,月芙这日来得格外早,坊门一开便启程,到苏府时,天才刚亮。赵恒亦是守了整整一夜不曾阖眼,连日的疲惫让他眼眶通红。

两人并肩跪坐在床边,不知怎的,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伤感情绪。

月芙忍不住伸手,在衣物的遮掩下悄悄握住赵恒的手,十指交缠。

苏仁方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好不容易醒来,却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轻微抽动着眼皮,嘴唇蠕动着张开一条缝,声音极低地说着什么。

赵恒连忙凑过去,慢慢抚摸他的胸口替他顺气:“将军说什么,我听着呢。”

苏仁方凹陷的脸颊抽动两下,仿佛要使出生命中最后一分力气,颤抖着挣扎片刻,终于以极低的气声说了出来。

“客儿,我、我得先去见你干娘同两个兄长了……”

一直平静的赵恒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哽咽一声,流下泪来。

“去吧,将军,一家人团聚。”他跪在旁边,低着头抹泪。

月芙也眼眶含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苏仁方的眼睛只睁开一半,侧着脸看着他们两个,嘴角闪过笑意。

浑浊的眼眶中,最后一点星光如风中残烛,噗呲熄灭。

赵恒抹去眼角的泪,又替苏仁方将半睁的眼轻轻阖上,在原地静默片刻才慢慢起身,走出屋子,轻声道:“将军薨了。”

外面的仆从们一阵静默,随后一个个低着头落泪。

管事的红着眼带人进去,要给老人家料理身子。等在一旁的苏氏宗族子弟也纷纷迎上去。在府中守候多日的宫廷内侍官也立刻将消息送往宫中。

府中上下,举哀报丧。

赵恒不占孝子之位,与月芙两个一同站在门边,静静望着进出往来的人群。

“两位兄长十多年前就过世了,沙场捐躯。没多久,干娘也跟着去了。那时我还小,不懂将军心中的悲痛难过,只顾日日哭泣,反要他来安慰我。”

他悄然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与月芙说起那时候的事。

“我有愧于将军一家。两位兄长分明一直对我极好,可我幼时却总偷偷想,为什么他们是将军的亲儿子,而我却不是。可如今回想起来,将军和干娘对我,比对亲儿子都好。”

月芙仰头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一阵如浪潮一般的怜爱之意,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来,只能认真地听着。

“去了也好,他们一家人,阴阳相隔已太久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叹息与伤感。

他一向寡言,情绪更是鲜少外露,方才那一声哭,已算放任,此刻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后,便真真正正能平静面对了。

自第二日起,便是入殓、停灵,迎接各方前来奔丧吊唁之人。

苏仁方身份特殊,不但大多在京的朝臣们都陆续来过,连皇帝赵义显也带着太子赵怀悯亲自来过一趟。

皇帝哭得伤心,口中唤“阿兄”,令众人心里皆是一片凄惶。

吊唁过后,他又看向一直守在这里的赵恒,轻拍他的肩膀,道:“八郎,人已去,你也别太伤心。苏将军养育你一场,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帮着料理事务,等出殡以后,再入宫吧。”

赵恒点头,一一应下。

丧仪虽有苏氏宗族料理,但许多细节都要问过赵恒的意见。往来的客人,他也跟着一同接待,整整七日,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出殡以后,才终于有一两日空闲的时候。

已是腊月中旬,算时日,他已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睡过一日好觉了。

月芙心疼不已,一早便催着他赶紧沐浴洗漱,熄灯上床。

他真的累极了,连多说一句话的精神也没了,一将她抱在怀里,便沉沉睡去。

月芙看他睡得安稳,才觉得安心,也阖眼睡去。

因再隔一日,月芙就要入东宫帮着崔桐玉料理年节与亲蚕礼的事务,两人决定第二日留在家中,难得清闲一日。

只是,赵恒习惯了早起,哪怕累极,也仍旧天不亮就醒来。

月芙如今深知他的脾性,在他要从床上起身穿衣的时候,也醒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满道:“郎君,别起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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