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211)

一字一句,仿佛将赵义显的心剖开了一般。

没养在身边的儿子,偏偏将他内心的一切看得如此透彻。

他不由呼哧着哼笑一声:“说到底,八郎,还是为了这个。”

赵恒也不反驳,只是在脚踏边磕了个头,垂眼道:“不论为了什么,烦请阿父今日便下决断。否则,儿只有不孝,将当年阿父将儿送往边塞的实情公之于众,是非对错,且由史官与百姓自去评说。若阿父要说我没有证据,史官不会轻易采信,那也无妨。民间百姓无数,不论真假,或编入戏曲,或写成故事,流传后世,总有人信。”

这一句近乎于威胁的话,简直不忠不孝,有违人伦。赵义显暴怒不已,偏偏因为虚弱的身体,只能直挺挺僵在床榻上,瞪着鱼目一般的眼,把脸涨成绛紫色,也没法跳起身来大骂。

“你,敢!”

“儿只是要说实话罢了。”

挡在臣工、百姓面前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眼看就要被揭下,赵义显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又直挺挺倒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赵恒伸手扶了一把,让他重新仰倒,起身留下一句“儿言尽于此”,便转身将殿门打开,冲外面的兄弟姊妹并侍立的内侍们沉声道:“唤翰林院杨学士来,阿父有事要说。”

说完,站到门外,示意御医进去看看。

几位皇子皇女们纷纷步上台阶,站在门边看着内侍进去照看赵义显,谁也不敢多言。

并非他们太过惧怕赵恒,而是过去二三十年里,赵义显对他们一向不亲近,虽不曾苛待,让他们享尽荣华,可比起原配所出的子女,实在差得远了。如这等需要人照顾守候的时候,也从未召他们入内说过话。

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空地上传来:“赵恒,你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近来失意的咸宜公主赵襄儿。

只见她双眸泛红,饱含怒火,也顾不得公主的仪态,大步奔到近前,跨上石阶后,扬起手来就要往赵恒的脸上挥去。

身旁的人讶然不已,纷纷掩嘴惊呼。

赵恒皱了皱眉,在她的手靠近前的一瞬,以肘格挡,再反手一扭,将她制住。

“放开!”赵襄儿须臾落了下风,眼中的愤怒却半分不减,“你是不是要把阿父逼死,好自己上位!”

赵恒依她的话将她放开,却仍旧挡在殿门外,截住她的去路:“请阿姊慎言,眼下阿父仍在殿中,由御医随侍,何来‘逼死’一说?”

赵襄儿没料他会就这样轻易放手,原本还使着狠劲,一不小心失了支撑,一径往前冲了两步,显得狼狈不堪。

她扶着廊柱站稳身子,一指旁边其他皇子皇女们,厉喝:“你将他们这些人都唤来了,独独漏了我,这是什么道理?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赵恒尚未回答,身边的其他兄弟姊妹听到那句“他们这些人”,便已个个皱眉。

废太子和咸宜公主两个一向眼高于顶,从前从不将他们这些兄弟姊妹放在眼中。过去,他们虽心中不快,却敢怒不敢言。

而现在,废太子已然失势,皇父尚在病中,赵襄儿又于前不久受到过皇父的斥责,地位显然大不如前。

其中一位公主听不下去,对赵襄儿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望阿姊谨言慎行,以大局为重,莫惊扰了阿父,否则,再像先前那样,被阿父斥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是啊,先前长兄已被废,阿姊素来与长兄过从甚密,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赵襄儿说得气急败坏,可一想到赵怀悯的下场,又悲从中来,不禁扑倒在甘露殿门外冲里面哭号。

“阿父!您见见襄儿吧!他们如今都不把襄儿放在眼里了!我、我是阿父最疼爱的女儿啊!”

然而门里的赵义显被御医和内侍架着,满脑都是方才和赵恒的那一番对话,哪里还顾得上她?

一时间,几位皇子皇女见皇父无动于衷,胆子也更大了些,即刻命两名宫女上前,将吵得人脑仁疼的赵襄儿拉出去,送回她的府邸。

赵恒始终冷眼看着,并未出言阻止。

好容易等甘露殿外重新恢复平静,翰林院杨学士也已赶到,入殿中听赵义显的旨意。

所有人屏息凝神,直等了整整半个时辰,才见杨学士重新从殿中出来。

“圣上已命臣拟下诏书二份,不日便将公诸于众,请诸位殿下去吧,容圣上好好安寝。”

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想上前问问,皇父的旨意到底是什么,却都止步不前,只得将目光纷纷落到赵恒的身上。

可赵恒沉默片刻,却只是冲杨学士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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