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4)

年幼的月芙也曾跟随父亲和祖父数次入宫,目睹过那位姑祖母还在世时的盛况。

当真如梦一场。

繁华如烟,倏忽消散,那场梦自然也有醒的时候。

沈皇后渐渐年迈,力不从心,而过去的那些年里,因独揽大权,她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即当时的东宫太子,如今的圣人,早有龃龉。

圣人酷肖其父中宗,秉性纯善柔软,即便母子关系僵硬多年,依然不愿直接反目,一直隐忍到中宗过世,沈皇后也因伤心过度兼年迈体衰,不能理事时,才在心腹们的鼓动下,发动宫廷政变,夺了皇权。

沈皇后未熬到新帝即位那日,便溘然辞世。

从那日起,沈家,这座曾在遍地王侯、金玉如絮的长安城里飞快垒起来的高楼,就这样轰然倒塌。

圣人仁善,虽不喜沈家,到底手下留情,不曾太过为难,可要恢复多年前的风光,已绝无可能。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年少读诗,月芙不明其中所叹,如今多年过去,她已经对世间的人情冷暖有了些许体会。

赵夫人如是,别人亦如是。

桂娘跪坐在一旁,替她将襦裙上的丝带整理好,又抚她的鬓角,柔声道:“好在,还有郎君在,郎君待娘子是好的。”

提起即将归来的夫君,月芙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眼底却浮起一丝疑虑。

杜燕则待她,应当算是好的吧?

当初议婚的时候,赵夫人屡次给沈家人脸色,差点作罢了婚事,是杜燕则劝服了赵夫人。

后来,她嫁进杜家,每次同赵夫人有了不快,杜燕则也总会悉心安慰她,有时也会帮她劝一劝赵夫人。

婚后,两人的生活称得上“相敬如宾”四个字。

他一向是个温和懂礼、敬重长辈的人,能做到这地步,她应当知足了。

可是,不知怎的,近来,她的心里觉得越来越不踏实。

杜燕则南下的这几个月里,原本每隔半月,总会有一封写给她的家书,可最近两个月,她却只收到了一封,字里行间也不似前几封,有盼望归期的意思,反倒像有了心事,想逃避什么一般。

月芙接过素秋递来的湿手巾,擦了擦额角。

但愿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乱想。

……

杜燕则派回来报信的人本说,他应当在这日晌午之前便能到了。

可一家子人等了又等,却只等来一名策马奔入坊中报信的侍卫,说杜燕则被公事略绊住了脚,到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回京后,第一件事总是要先去衙署,向上级官员报到,也是情理之中。

赵夫人虽略失望,却也无话可说,只好命人先请那侍卫用两口冰镇的酪浆,解一解暑热再送走。

一家人又等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将人盼来了。

赵夫人早早得了消息,亲自到门外去接,月芙和阿嫂崔氏也跟在一旁,同身边的仆从们一道,翘首以盼。

只见坊间宽阔的道路上,一行十来个人,正骑着马朝这边来。

为首的那名男子,大约二十三四的模样,戴着幞头,穿着圆领袍,生的眉清目秀,虽骑着马,看起来身姿挺拔,却依然显得俊逸温雅。

这人正是杜燕则。

月芙站在门檐下,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也跟着砰砰跳动。

到底是夫妻,分别数月,再次相见,心潮起伏是人之常情。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没等她的目光与杜燕则对上,赵夫人已经先一步奔上前去,拉住才刚刚翻身下马的杜燕则,唤了一声“儿”。

这一声“儿”,将月芙唤回了神。

她收住脚步,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看着母子两个。

杜燕则双手托住赵夫人,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冲她行礼,唤了一声“母亲”。

从头至尾,没有看过月芙一眼。

月芙想起他这两个月在信里的异样,方才的那一丝喜悦也渐渐淡了。

这时,原本跟在杜燕则身边的那几名侍从中的两个忽然走上前来,冲他行礼。

“杜郎中既已经到了府中,我等便也先行一步了。”

月芙这才发现,这两个人有些面生,显然不是杜燕则身边的随从,看衣饰样貌,两人皆是体格健硕,魁梧异常,穿了便于行动的翻领窄袖胡服,倒像是谁家的护卫。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燕则同两人道别的时候,月芙似乎看到其中一人的目光正不动声色地往家眷们站的这一处扫来,再瞥见她时,还略带深意地停了停。

待那两人走远了,赵夫人问:“二郎,那两个是何人?”

杜燕则笑了笑,下意识朝月芙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视线还未对上,他又先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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