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40)

她的额头和后背都已被汗水湿透了,秋日的寒意很快渗透进来,令她在一阵冷一阵热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娘子快擦擦汗,别再冻出毛病来。”素秋从外面捧了一碗温在炉子上的温热茶汤来,让月芙喝了两口,又拿了块巾帕来替她擦汗,“方才,可是又做噩梦了?”

月芙点点头,捧着茶汤饮了两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有些肿痛,连吞咽都觉得难受。

方才梦里的场景依然十分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令她的额头止不住地刺痛。

已经连续好几个夜晚,她总是做着一个连续的梦,似乎是从前那个梦境,忽然由模糊变得清晰,要将许多事一下子灌进她的脑海里。

短短的几天,似乎已经将往后的几年飞快看过了一遍。

原本不过一场梦,没人会当真,只是里头发生的事,令人匪夷所思的同时,又真实得毛骨悚然,使她不得不产生怀疑。

“这可怎么好?”素秋将茶碗拿走,换了温水来,满心满眼的担忧,“莫不是这几日,冲撞了什么东西?娘子,要不,咱们再寻个日子,到庙里去拜一拜,可好?”

月芙先是点头,咳了一声,又是摇头。

噩梦虽让她夜不能寐,可她总觉得,这梦境,是在提醒着她即将发生的事。

梦里,她先是被崔贺樟欺辱,又被父亲和继母逼着嫁进定远侯府,成了崔汲的继室夫人。

崔汲是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成婚不过半个月,便一命呜呼。

按规矩,当守孝三年。

可这三年里,她每一日都在遭受着折磨。

身为名义上的“继母”,她被“继子”崔贺樟肆意玩弄,被“儿媳”侯氏斥骂侮辱。

崔贺樟阴晴不定的乖张脾气,侯夫人咄咄逼人的辱骂,还有家人的无视,甚至是整个长安城,来自无数陌生人的嘲笑、议论……

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惧无比。

……

天还未亮,月芙呆坐在床沿,出神不已。

她忽然想起,在闺中闲来无事时,读过的民间传奇辑录,便常用梦见前尘往事的桥段。

她过去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这短短两个多月,又的确越来越清楚地明白了,她的家人,并不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可靠。

若只是一场荒唐的梦,自然最好。若不是,等着她的,便是死路一条。

她必须未雨绸缪,替自己找出一条生路。

淡淡的晨曦微光中,月芙捂着发痛发紧的心口,只觉曾经被自己努力压下的那一丝丝妄念,仿佛雨后的藤蔓,无声地疯长。

……

转眼到了九月,一直没动静的圣人终于下了圣旨,替咸宜公主和杜燕则赐婚。

毕竟是嫁女儿,哪怕已是二婚,圣人也还是花了不少心思。

听闻,还专程让尚书令王玄治,也就是咸宜公主的亲舅舅,亲自到吏部查阅杜燕则的履历,又到工部走了几趟,一一问过工部尚书、侍郎和其他郎中,确信其身家履历清白,从政亦兢兢业业,这才放心。

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现如今,还剩下半年的时间。

为此,圣人又特意下旨,要替咸宜公主重新翻修府邸,以供她新婚之用。

身为天子,圣人平日力行节俭,不喜铺张,就连后宫,也总以简朴约束众人。众多妃嫔中,唯有薛贵妃一人,平日会打扮得稍明丽些。

可对待子女,尤其是发妻王氏留下的子女,圣人却总是格外宽容,也不知是不是念及当年为储时,儿女们亦受过苦的原因。

这些年来,东宫虽稳,却依然时不时有言官上奏,对太子赵怀悯平日偶尔可见的奢靡作风不满。

只是,圣人屡屡口头申斥,却从不见其他责罚。

久而久之,臣子们明白了圣意,弹劾的折子自然也少了。

到了咸宜公主这儿,也是一样的。

公主骄横,宗室贵戚中有不少人知晓,却鲜少有人在圣人面前提及。

沈家人如今也算彻底见识过了公主的霸道,提起这事时,都有些沉闷。

沈士槐更是一连看了月芙好几眼,见她的确没有太多伤心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公主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咱们倒也不必太过紧张了。”

“是啊,恰好,三日后,是老定远侯的生辰,崔家这一回要大办一场,说是给崔老相公去去晦气。昨日,帖子已经送过来了,阿芙,你也跟着我们一道去吧。”

秦夫人说完,眼神便落到了月芙的身上。

听见“定远侯”三个字,沈士槐原本捧着茶汤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垂下眼,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啜饮。

月蓉亦是捏了捏手里把玩着的络子,没像平日一样先嚷着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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