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69)

赵恒是个很不一样的孩子。幼年时,他就少言寡语,比同龄人更显沉稳。只是,遇事时,他也多一言不发,曾一度教人疑心,这孩子是否有些木讷。

可时间久了,苏仁方渐渐明白,赵恒一点也不木讷,相反,他其实十分聪敏,小小年纪,就已将自己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涉及朝廷,涉及地位的事,不必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圣人总以为,是苏仁方教导有方。可苏仁方清楚,他碍于赵恒皇子的身份,每每遇事,都只敢稍加引导,是赵恒自己秉性淳厚,明事理,懂进退。

“我本还担心,你这一次一个人留在长安的时间太久,恐不习惯他们在朝中的规矩,不过,前几日我收到邱老的信,便知你什么都清楚。你做得很好,不过,还是要小心些,毕竟是太子殿下……”

为人臣子,绝不该私下议论主君,只是,面对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苏仁方总是不愿隐藏自己的肺腑之言。

赵恒向邱思邝透露崔贺樟的行径,为了不得罪太子,又提前向东宫透了口风,这样的行事方式,简直就是在夹缝中寻找平衡。

若太子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也就罢了,这样做的确是最佳的处理办法。可太子分明不是。再加上二十年前,圣上将八王送往边塞,也有些隐情,若被太子知晓,恐怕要生变。

赵恒听着他的话,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深意,不禁问:“将军,是否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晓的事?”

苏仁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撑着桌案将不太灵便的双腿放松些,低声道:“你是六月回京的,八月,安西都护府出了一件事,你在长安可有耳闻?”

赵恒点头:“自然听说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秦武吉上疏朝廷,称其麾下一名都护府司马曾钰徽私下与疏勒几大贵族世家私下勾结,纵容其手下的盗匪抢掠往来途经龟兹的商队,从中敛财得利,上月,太子和几位宰相商议后,又上报圣人,将曾钰徽革职问罪。此事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说大不大,发生在遥远的西域都护府,与长安的联系实在少之又少,再加上秦武吉的及时禀报,按说应当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不过,西域一带,虽已被大魏统治长达数十年,但周边诸多大小国家,数十年来摩擦不断,南面的高原上,还有吐蕃和吐谷浑的虎视眈眈,军政大事,不容差池。

苏仁方冷笑一声,摇头道:“这是上报至朝廷,给大臣们,给圣上的说法。你跟着我在西域都护府待过几年,那时你虽还小,但想必多少也知道些情况,单一个都护府的司马,看上去品级不低,却绝不可能联络得了疏勒的贵族世家。”

赵恒几乎不涉朝政,当初听说此事,也未深思,如今经这般提醒,立刻明白过来。

如今大魏的安西四镇,在许多年前,都是西域小国,被王族和几大世家统治长达千年,其根基之深,几乎渗透到当地的方方面面。后来,几经征战,大魏攻破诸多小国附庸的西突厥,才得以征服大片西域土地。

朝廷虽在各地置都护府,但皆只负责协调西域各方势力,当地事务,仍由各世家大族决定。

一个都护府司马,的确不够分量——实际上,能说动西域贵族的,只有大都护秦武吉。

“秦武吉。他是太子的人,当初由太子保荐,方能一路高升。”赵恒意识到事情的关键之处,面色变得十分严肃,“是太子和王大相公在保他。曾钰徽只是替他顶罪的。”

“是啊。”苏仁方闭了闭眼,语气里既有怒火,亦有无奈,“一名大都护,未能保一方安宁,反而做出这样的事,实在令人不齿。”

他没有指责太子和王玄治的包庇,赵恒明白缘由,有些话,即便私下里,也应当避讳。

东宫的地位看似极其稳固,圣人钟爱发妻王氏的子女,对其他庶出子女关心甚少。

可一旦太子犯了大错,被百官和百姓指责德不配位,下面也不乏能取而代之的人。

太子不想自己的人出事。

更重要的是,西域都护府虽远离长安,却十分重要,不能轻易更换。

“将军放心,我知道要怎么做。”赵恒沉思片刻,心中已有数,“圣人还托我带来了给将军的亲笔信。咱们此番,该直接去温泉宫了。圣人体谅将军这些年苦守边塞才落下腿疾,特赐一座院落,可引汤泉,让将军好好休养。”

“我一把老骨头,蒙圣上体恤,总算也能享福了。”苏仁方换上一派轻松慈祥的面目,不再方才略显沉重的话题。

老少二人遂恢复往日的融洽与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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