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7)

咸宜公主丧夫已逾三年,若这样的事放在其他青年才俊的身上,只怕圣人已经下旨赐婚了。

可杜燕则是个有妇之夫——

一屋子人都将目光望向低垂着眼,沉默不语的月芙身上,好似再等她的反应。

唯有杜燕则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上前一步,拱手道:“贵主,可否容臣单独说几句?”

赵襄儿眼波流转,在这对夫妻身上转了又转,笑盈盈地点头,挥退众人。

“有什么话,说吧。”

杜燕则紧抿着唇,清俊的脸庞上有几分压抑的薄怒:“贵主何苦如此相逼?”

赵襄儿笑了笑,也不在意他话里的不敬:“我知杜郎心底纯善,我若不逼一逼,你又要拖到何年何月?八王这几日就要回京了,他就要及冠,圣人这次要将他的婚事定下,我是他的阿姊,自然要在他的前面。”

八王赵恒这两年一直在河西军中戍守,两个月前,圣人下旨,令他返回长安,人人都猜测,这次归来,应当是要定下他的婚事。

杜燕则自然也知道此事,可想起月芙这两日沉默不语的样子,怎么也狠不下心。

“可是,贵主,内子嫁给臣这两年,并未犯错,臣实在不忍……”

赵襄儿妆容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我记得你说过,姑母对她并不喜爱。”

“家母的确对内子略有微辞,可——”

话未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这就够了。杜郎,难道我堂堂大魏的公主,要给你当妾侍吗?”

杜燕则被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公主身份尊贵,别说给他当妾侍,便是为正妻,也是他高攀了。

这些道理,他一早就想清楚了。可他真的要那样对月芙吗?

赵襄儿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忍了忍,放柔了声音:“杜郎,你一身才华,真的甘愿守着沈家那位女郎,从此没有机会踏上更高的地方吗?”

她是公主,她明白底下这些郎君们求的是无非是功名利禄。

沈家为圣人不喜,不拖累杜燕则已算万幸,要想为他的仕途添砖加瓦,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若娶了公主,做了驸马都尉,那就是皇帝的女婿,真正的皇亲国戚,是寻常贵族子弟汲汲营营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地位。

果然,杜燕则沉默挣扎半晌,终是将心底的那点不忍慢慢压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缓缓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臣明白了。”

……

月芙自回到院中,便始终一语不发,独自坐在窗边发呆。

窗正对着西面的庭院,有树荫遮蔽,在六月的盛夏里,也遮出一方清凉天地。偶尔有清风拂过,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

热烈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间透进来,恰好映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漾开一层淡淡的光晕。

杜燕则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她坐在窗边的纤瘦侧影。

他呆了一呆,才勉强变坚硬的心又蓦地软了下来。

“阿芙,方才我——”

他走进两步,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二郎,你还记得那年,我未嫁你时,在松林里与你偶遇的事吗?”

她没看他,只依旧望着窗外的树荫,语气平静。

他的脚步停住了。

两年前,正是二人议婚的时候。赵夫人嫌弃沈家的门第,眼看婚事就要作废,他心急如焚,打听到沈家女郎要去城郊的园子里小住,便悄悄赶了过去。

松林里,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从没有看不起沈家的意思,更不会做那为了名利权势而言而无信的小人,请她耐心等着,他一定会将她娶进门。

那时的他做到了,如今的他到底还是要食言。

“怎会不记得?”他勉强笑了笑,掩饰自己的难堪和心虚,涩然道,“那时我年轻气盛。”

年少不知事,以为情爱当真比什么都重要。

他自然是喜爱月芙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顶着母亲的压力,执意娶她。

可身为男子,有哪个不想一展才华,有所建树?

他的父兄用性命才为他换来坦阔的前程,他也的确比大多恩荫入仕的贵族子弟更有才能。

梁国公的爵位,他已经让给了长兄的遗腹子阿翎,只等阿翎成年袭爵。他想要有所成,便只能在仕途上多花些心思。

偏偏因为和沈家结了亲,他的同僚乃至上峰,都对他颇有成见。他始终兢兢业业,处理公务时,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心血,这才因偶然的机会得到工部侍郎的举荐,入了尚书令王玄治的眼。

反观其他高门子弟,若家中有位高权重者,只要不出大错,便能平步青云。

年岁渐增,他才渐渐明白,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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