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9)

许是这边的动静有些大,睡在书房的杜燕则被惊醒了,匆忙披了衣服出来,便看到已经走到院门口的月芙,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往日这个时辰,她一向是去赵夫人处服侍的。因怜他日常公务繁忙,她总会让他多睡一会儿,等从赵夫人处回来了,再将他唤起来。

可今日,她却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阿芙,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月芙停下脚步,转头平静地望着他:“我今日要回娘家。时候还早,郎君近来劳累,不妨多睡一会儿。”

她的语气与往日无二,令杜燕则的心松了那么一瞬。

他下意识点头,道了一声“早些回来”。

月芙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出去,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

杜燕则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站,只觉空落落的。

他没回书房,而是进了寝房。

房里一切如旧,只是看起来变空了许多。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少了些东西。

矮几上的妆奁不见了,薰笼边一贯叠着的衣裙不见了,角落里用来日常更换的木屐也少了两双,只剩他一个人的——

屋子里,一切属于月芙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杜燕则悚然一惊,想起方才她那双明显哭过后微红的美目,清晨刚起身的困顿登时消散。

书案上铺着张纸,他大步过去,低头匆匆扫过,只觉整个人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在盛夏的清晨浑身凉透。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竟是一封和离书!

杜燕则呆了一呆,脑袋一片空白,随即连仪容也来不及整理,转头便往外奔去,要将人追回来。

他是想娶公主,可也从未想过真的要抛弃阿芙呀!

只是,还未等他奔到中堂,东面的廊檐下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站住!”

杜燕则的脚步一顿,转眼就见赵夫人正阴沉着脸,疾步走来。

“二郎,你要去做什么?”

“母亲,阿芙要走,我得去将她留住——”

“住口!二郎,你真是糊涂!”赵夫人上了年纪的面容间露出几分怒其不争的神色,两边的唇角微微下垂,令面相显得刻薄,“昨日,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知道要为自己的前途考量,怎今日又被她唬住了?”

她今日本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了,只等着二儿媳过来服侍,可左等右等,总不见人影,想起昨日公主登门的事,便疑心出了什么事,忙遣了春桃来这边看看。

果然,外头的仆从说,一大早,沈氏就命人开了门,收拾好东西要回娘家。

如此不告而别,若是往常,她这个长辈的定要大发雷霆。今日,她却觉得走得好。

“儿啊,她走了,岂不正好?公主是什么心思,咱们都明白。眼下,外头定还有公主的人在,恰好让他们看看你的决心。你若真想留下她,何必急在一时?往后慢慢计较便是了。”

最后这句话,本是赵夫人为了宽慰儿子随口说的,杜燕则却着实听进心里去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令公主满意,而阿芙现在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一封和离书而已,只要未送官府判决,一切便还没有尘埃落定。

原本慌乱的心渐渐镇定下来,杜燕则垂在身侧攥紧成拳的双手也慢慢松开。

“母亲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

梁国公府西侧门外,三辆栽了不少东西的马车停在道边,月芙踏着杌子登上最前面一辆。

天已亮透了,赶着出坊的人们或徒步,或骑马,或坐车,纷纷往坊门的方向行去。有挑着担子卖胡饼的小贩经过,顿时令空气里也飘起诱人的香气。

月芙一行人也很快汇入人群中。

桂娘惦记着她还未吃朝食,忙将方才特意包起来带上的一小碟毕罗从食盒里取出,放到她面前。

素秋则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娘子,那日送郎君归来的那两个人还在呢。”

说着,朝街角一处指了指。

月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那两个穿翻领窄袖胡服的健硕护卫正站在街角,其中一个在向小贩买胡饼,另一个则时不时盯着她们这边。

想来是奉公主之命,特意留在这儿看着杜家的动静的。那两人行止大胆,一点也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

月芙心底涌起一阵不适。

“不用管他们。”

这些皇子天孙,生来就站在云端,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必掩饰,又哪里会考虑别人的死活?

马车很快驶出坊门。

梁国公府位于长安城西侧的金城坊,而沈家的郑国公府则在东侧的崇仁坊。

崇仁坊紧临太极宫东南角,本是当初中宗为了方便沈家人入宫拜见沈皇后,才特意赐的府邸,如今,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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