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98)

月芙一会儿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生怕雪真的完全停了, 一会儿又惶惶地想着明日要做些什么,等真正睡过去时, 已过了子夜时分。

赵恒也不好受。

他知道,沈月芙说那样的话,只是因为想找个可靠长久的庇护。

她太缺乏安全感, 以至于不论他如何地安慰、承诺, 都不能让她彻底放心。

她对他,恐怕没什么男女之情。连情也没有,何谈婚姻?他只是个可供利用的工具罢了。

可作为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郎君, 面对早就让他心动的女郎说出要嫁给他这样的话,他实在无法保持平静。

他的心里有一种心酸的甜蜜, 同时也充满复杂的矛盾和抗拒。

如他方才同月芙所言, 他不想要任何人因他而不得不忍受边塞的风沙苦寒。他见过许多从富庶之地前往西北的官员, 因为无法适应气候, 抱怨不已,没多久便要求调离。

男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女子?

除此之外,在他的心里,还有另一分不敢言说的担心。

他害怕,她只是一时冲动,因为长安的种种危险和不顺, 萌生了这个念头, 过不了多久就会后悔。

这般矛盾交织地辗转一整夜, 他几乎不曾睡着。

第二日,寅时刚过,外头仍是一片漆黑。

侍卫们已然如往常一样,准时醒来,整理好一切,在轩馆外的小道上清理厚厚的积雪,当作清晨的操练。

赵恒也没有因为难得的失眠而有片刻懒怠,一样和所有人一起,在室外清理积雪。

天渐渐亮起来,积雪也已清理得差不多,轩馆中的仆役们将刚刚才做好的羊肉胡饼分给侍卫们。

众人这才一道回屋中朝食。

赵恒本想着,一会儿天彻底亮后,还要带着众人一道去山脚的路口处清理积雪。可一顿朝食还未用完,已经有放晴迹象的天空又阴沉下来,飘起纷纷的雪花,看样子,倒像昨日一样,又要下将近一整日。

这时候去清理,无济于事。

杨松道:“殿下,看来今日仍旧无法上山了,是否要让大伙儿继续留在此处?”

赵恒站在窗边,看着飘落到廊庑下,窗台边的雪花因屋里的热气悄然融化,心也跟着从昨夜的矛盾和不宁中渐渐恢复平静。

“还是留在这儿吧,今日给大伙儿休整,不必操练了,莫闹出动静,打搅其他人就好。”他沉声说着,顿了顿,才继续,“也去和沈娘子说一声吧。”

杨松很快便下去通知众人,屋里又剩下赵恒一个。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重新理清自己的思绪,也许,不能每一次都用逃避的态度面对沈月芙。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从屋中出去,沿着廊庑绕过前面一排屋舍,走近月芙的居处。

有两名仆从恰好在院子里生火,要给几位娘子送些热水,见赵恒来了,忙放下手里的火钳,一面行礼,一面往里面知会:“娘子,殿下来了。”

赵恒本还想酝酿一番情绪,免得面对她时,又忍不住被她牵着鼻子走,这样一来,只好直接过去了。

屋门还关着,里头听不出什么动静,等他走近了,就听见一声细细的“你们去吧”。

他的心已经开始发软。

两名仆从离开后,屋门开了,素秋和桂娘出来,将赵恒让进去,再重新关上屋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残余着一缕淡淡的胡麻香气,似乎是方才朝食的胡饼留下的。

赵恒皱了皱眉,一眼就看见搁在屏风边的一方几案上的瓷盘,里面还留着大半块胡饼。

而月芙则正坐在炭盆边,用火钳翻弄里头被烧得通红的炭块。

她半弯着腰,侧面对着他,一手挽住衣袖,一手小心翼翼地控制火钳。

只是动作似乎不大熟练,试了两次,没能将炭块翻过来,却刮下来一层燃过的灰烬。

赵恒快步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里的火钳,将炭盆里的炭块一个个翻好。

“小心些,莫让火星溅到。”

他哑着声开口提醒,说出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嗯。”月芙仍旧低着头,淡淡应一声,嗓音好像也比往日多了一丝沙哑。

她一点也没像过去那样,对他小心又主动,简单的一个字后,就再没了动静,整个人也显得恹恹的。

赵恒没来由的有点慌神,生怕自己昨晚的那番话太过无情,伤了她的心。

他有些想看看她的脸,却又不敢碰她,只好看向留下的那大半块胡饼,轻声问:“怎么吃得这么少?这里的饭食虽不够精致丰盛,到好歹也要注意身子。还要在这儿多留一日呢。”

“多谢殿下提醒。”月芙这时才抬起头看向他,既没接受他的劝说,也没拒绝,“不知殿下过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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