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珠+番外(38)

作者:绮楼 阅读记录

“奴子是深藏不露,”烟敛冷哼,“被逼急了,泥人也有个土性不是,逗娘娘笑一笑也好。”

笑是笑了,笑完,安隅又冷回原样,吩咐道:“天越来越热了,圣上在朝多有辛劳,我们承乾宫也多关照一些。”

烟敛收起傲人架势,蹲身领命:“奴子这就去安排。”

初夏的黄昏,热意尚且浅淡,跌入宫池内凝成一汪琥珀,就像面前一碗凉茶的水面。

皇帝放下批复奏折的笔,一手端过银碗,再三确认:“当真是皇后送来的?”

“回陛下,千真万确。”周子尚回答第三遍,“承乾殿扈司任烟敛送来的,不会有假。”

数年来,她第一次表露关怀,让他不敢轻信。皇帝咽一口茶,压下胸腔内的干燥滞涩,问:“何事?”

周子尚躬身:“娘娘说,要同陛下商议长公主开蒙读书一事。”

果然,无利不起早,披着挂念圣躬的表象,另有目的而已。

失落间,再次提笔,皇帝道:“朕知道了,去回话吧,宣皇后来前朝议话。”

安隅领旨到往宜政殿时,皇帝已经宣了晚膳,隔着一张膳桌,瞥一眼她的裙角,命令道:“陪朕一起用膳。”

她依言蹲跪下来,下颌潜入他的视线,圆润流畅的弧线勾勒出半边皎月,再往上,胭红色泽晕染,横亘一道琼鼻间,似羞似醉。

“安安。”

他开口,唤醒一双明眸,拨云见雾,直视他而来。

血晕妆下,她不察他眼中何样风光,直截了当开口,“臣妾听闻陛下已经为酎浓择保了授业老师。”

皇帝醒神,提筷衔了一块鹿肉,放入口中慢慢嚼着,道是:“少阳院翰林学士王润泽,王学士一心向学,为人清正,又有修史撰书的履历,学术上的造诣对浓浓来说大有裨益,作为浓浓的授业师傅最合适不过。等司天监算好吉日良辰,浓浓就正式开蒙读书了。这两日忙,朕还没来得及告知你。”说完,亲手给她布菜,“这鹿肉不错,你尝尝。”

安隅垂眼,避开那只骨节分明,紧握王权的手,尝不出鹿肉的个中滋味,又不能没有回应,便重复他的评价道:“这鹿肉,确实不错。”

皇帝继续道:“前阵子林邑国进献了两只鹦鹉,一只纯白,一只五色,比境内的长尾鹦鹉还要巧舌一些,朕送给浓浓做生辰礼,没想到被退了回来,说不喜欢。朕问她喜欢什么,她缠着朕要鹘,朕有些犹豫,安安,你怎么想?”

公主的生辰在正月间,半年前因为剑南道叛乱,所以庆祝仪式搁置。安隅不以为意,不想皇帝爱女心切,并未疏忽,现在同她商量赠礼一事。

鹘,是皇室狩猎时用来捕捉苍鹭、野鸭等水禽的一类鹰隼,皇帝应该是担心这类大型猎鸟会威胁到公主的安全。安隅道:“幼时在沧州,哥哥也养过鹘,我常常同它玩耍,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只要看管得当,危险便可降至最低。倘若酎浓真的喜欢,不如由她去吧。”

“既然如此,”皇帝下定决心道:“回头就让大鹰坊挑只听话温驯的鸟陪浓浓玩吧,如果将来她对骑射感兴趣,朕再给浓浓择选一位骑射老师。”

政务上,他是勤政爱民的天子。居于宗社,他是一位合格的父亲。无上君王,不能同她相携相伴,不如相忘。

“还有一件事要同陛下商议。”安隅放下银筷,曲颈端坐。

望着她酝酿良久,郑重其事。皇帝一手撑在案边,一手端杯抿茶,低哂,“朕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安安,你今日又是献茶又是侍膳,一番掩护,东拉西扯,是为了给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被他看穿,安隅压低下颌,承认,“是。”

杯盅被皇帝重重压在案上,杯身上那只彩瓷仙鹤要被他生生拧断长颈,乍翅扑扇,死命挣扎。

“说。”

那鹤在他指隙间颤抖,被他的愠怒逼到奄奄一息。

安隅锁骨起伏,悬着一串心跳道:“后宫诸事繁琐,臣妾最近时感力不从心,甚至夜夜难寐,统摄六宫之事,臣妾无法胜任,勉力强撑,自己难为,恐也要辜负陛下信任。请陛下明鉴,再择贤能携领后宫,臣妾今后再不过问后宫之事。”

简单来说,她累了,懒得再管不相干的事。

皇帝食指抚着杯口,仙鹤的羽毛被他揉搓得凋零失色,就是不应她的话。

对首坐着一位冷面圣洁的神明,玉盘珍馐打动不了,人间祈求漠不关心。他的虔诚犯了痒,心猿意马,跃跃欲试,管她是观音还是佛祖,狠狠亵/渎,方解欲壑难填之恨。

安隅等得额头起了薄汗,沿着他束袖上的夔龙绣从头看到尾,再往上看向龙颜,皇帝晃眼,从她颌下抬高视线衔上她的,终于松开手放那仙鹤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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