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31)

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疯子。

宝鸾已经很久都没和人说过自己的母亲,无人敢接她的话。从她懂事起到现在,第一次有人主动在她面前说起她的母亲。她抑制不住地望着班哥,既害怕又期待地希望班哥能再问一句。

班哥这时轻声说:“殿下,我听见你喊‘阿娘’。”

宝鸾哽咽,她提醒道:“你应该知道这宫里的规矩。”

“我自是知道,可比起规矩,殿下更重要。”他眼中满是诚恳与哀伤,像是在看一个同病相怜的人:“我的阿姆说,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做梦,每次被人欺负,就会在梦里哭着喊娘。”

宝鸾问:“可你不是没有母亲吗?”

班哥苦笑:“没有母亲,所以更想要母亲。”

宝鸾怔怔问:“后来呢?后来你还在梦里看见自己的母亲吗?”

班哥摇摇头:“我跟佛寺的和尚师傅学了几年武,学出样子足以保护自己后,就再也没做过喊着要娘的梦了。”

宝鸾呆呆问:“在你梦里,你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班哥道:“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觉得她应该是个美人,每次梦见她,她都会将我抱在怀里,替我赶走坏人。”

宝鸾低声呢喃:“真好,能做这样的梦,真好啊。”

银月悬挂夜空,报钟的更声从远处的鼓楼隐隐飘来,风中轻摆摇曳的木芙蓉花叶婆娑,清寒的桂花香裹在稀薄霜雾中,偌大的宫殿旷廖寂静,夜鸟哑哑鸣叫,自月下一纵飞过。

班哥探身埋进窗内,他轻柔拭去宝鸾脸上滚落的泪水。

这次没再诚惶诚恐,没再跪地谢罪。

他坚定地擦去她脸上每颗泪珠,直至她不再哭泣。

“殿下,班哥会守着你,班哥会替殿下赶走所有的噩梦。”

宝鸾破泣为笑:“你当自己是什么?能驱梦的道士吗?”

“是,只要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我立刻就去做道士。”

第15章 花冠

长安的秋,最是多变。早晨寒风瑟瑟,白霜浓雾,到了正午,却是火亮一个太阳当空悬挂。

傅姆满头大汗拎着漆盒从外面回来,盒里装满新鲜的桂花糖露、木樨清露和乳酪浇樱桃等,皆是宝鸾爱吃的秋日小食。

这几日公主夜里睡不好,白日吃得也少,好不容易今日有了胃口,自然得让她多吃些。

傅姆走到石阶前,还没进屋便听到屋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声音全是清脆的女孩音,有宫人们的笑声,也有公主的笑声。

傅姆听见宝鸾笑,压在心头好几日的担忧总算落下。

银铃般的说笑声中,忽地一道羞怯的少年音响起:“姐姐们莫捉弄我,我哪敢劳烦姐姐们编花冠?”

傅姆迈进屋里一瞧,说话的正是班哥。

他盘腿跗坐在铺着白色波斯地毯的木地板,半边身子挨着矮榻的脚柱,榻上坐着宝鸾,两人一高一低,宝鸾微低脑袋,班哥正用鸡蛋轻柔地滚着她的眼睛。

地上堆满花篮,篮中是从园中采集的各类鲜花,宫人们围坐在宝鸾身边,一边说笑一边编花冠。

重阳节人人皆要戴花冠插茱萸,宫内更是攀着比似的,众人皆在花冠上花许多心思。无论身份高低,人人都能为自己编一顶戴张扬华美的花冠。

宫人打趣班哥:“你哪里是不敢劳烦我们,分别是怕我们编得太丑戴出去丢人现眼!”

班哥手里动作未停,专心致志伺候宝鸾昨夜哭肿的眼,嘴里答道:“不敢不敢,姐姐们莫要为我费力,只编自己的那份就好。”

宝鸾裙上也堆了好些花,她睁开一只眼,指间拨弄花瓣,心血来潮问道:“你不敢戴她们编的花冠,那你敢不敢戴我编的花冠?”

班哥手里的鸡蛋差点摔落,想都不想立刻应下:“敢。”

“你就不怕我编的花冠丑陋不堪,戴出去惹人笑话?”

“只要是公主编的花冠,那便是世间最好看的。”

宫人哄笑,一人指着自己头上鸟窝似的花冠:“你瞧瞧,这就是公主编的花冠。”

班哥伸过手对那人道:“姐姐不要,那便给我。”

宝鸾拍他的手:“你抢她的作甚,那个丑死了,我重新给你编一个好看的。”

班哥乖乖点头。

宝鸾拿过泡软的藤条,拣出蔷薇木瑾茶梅各类簇锦鲜花,莹白的玉指动作优雅自在,一点点编花冠。编几下停下来比划班哥脑袋大小,班哥黑亮的眼满是期待。

宝鸾想到昨夜他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后半夜入睡,她再也没有惊醒。

毫无置疑,和这永安宫其他人一样,他是殷勤的,热忱的,他甚至比旁人更谨慎谦逊。可他并未一味地伏低做小。有时候她会在他眼睛里看见蓬勃的野心,她忍不住思索,这个人,他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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