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145)
“哦, ”恒娘极聪明,一点即通,“所以这给事中老爷都是愣头青, 不怕闯祸惹事的?也就是说, 没法通过其他方法贿赂买通?”
阿蒙一脸正气:“贿赂买通?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恒娘误以为真, 忙道歉:“对不住, 误会你了。”
又十分惭愧:“阿蒙,我不瞒你, 我刚才还真想过,若是能够收买他们,我还真愿意出钱,让他们放过圣恩令。”
阿蒙拿个枕头捂住脑袋,在枕头下闷声大笑。
“阿恒,你太可爱了。”等枕头移开,她一双眼角已经笑得发红,眼泪汪汪地道,“本朝优待官员,俸禄优厚,给事中虽然位卑,俸禄也足够在京城养活十口之家。你那点辛苦钱,只怕人家里的仆人都不会看在眼里。”
恒娘被她说得脸一黑,悻悻道:“你嫌弃我穷酸。”
阿蒙笑着搂住她肩膀:“你只是穷,可不酸。酸的是那个仲秀才。再说,我们阿恒是青史留名的人,多少钱都买不来。”
这话她天天说,恒娘早已听得耳朵长茧,从最初的兴奋不安到如今的波澜不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阿蒙无趣,撇撇嘴道:“要是钱能买通,我早就出手了,还用你来烦恼?”
恒娘这才知道她刚才又在戏耍她,气得给了她一拳头。听她哎哟呼痛,虽然明知她多半耍赖,还是替她肩膀揉一揉,听她哼唧哼唧说道:“其实,你也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给事中封驳,惯例是要在封条上写明理由的,叫做敕封。”
恒娘精神一振:“啊,理由是什么?”
阿蒙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背给她听:“女婴钱米所与女学二事,费糜非小,首尾繁多,有丛生之弊,无可见之功,议不可行。”
“啊?”恒娘不知不觉停下手来,一阵阵惊惶心痛,“这两样,是最关紧的,居然都不可行。这,这可要怎么改?”
阿蒙自己揉揉肩膀,坐起来,笑模笑样说道:“是呀,怎么改?不好改,那就一字不改罗。”
“一字不改?”恒娘抬起眼,既充满希冀,又小心翼翼望着她,问道:“可是,这样行得通吗?你不是说,三驳之后,就是要开大朝会,下百官廷议?”
“应该不会走到那一步。”阿蒙安慰着她,目光下意识转向一边,落在那蓬肆意的海棠花上。
宗越这个建议,意在明确昭告东宫的决心,示人以不可犯。
既是表姿态,自然是越坚决越好。
是以她即刻传信回东宫:若是不想改动,就不要耽搁时间,至迟不要拖过半个时辰,即刻再次下发。反正一字不改的情况下,无需宰相再次用印。
把球踢回门下省,让他们去为难。
若是天子诏令或是政事堂文书,给事中顶回去,那叫做不畏天威,不惧权臣,一心谋国,风骨凛然。
现在是太子的诏令,却有些棘手。
本朝储君有两大特点:一是地位稳固,从无前朝太子日日担心位置不保的忧虑,曾有大臣总结,「无内乱」算是本朝一大建树;
二是手无实权,军国之事,概不与闻。只不过担当一些祭祀礼仪而已。
如今这圣恩令是皇帝命东宫拟订的,给事中若是定要为难太子,一则将来太子登位,怕他翻旧账。二则也怕别人讥笑门下省,柿子捡软的捏。
天可见怜,太子这颗毛柿子,简直是不软不硬,浑身长刺。手感十分不好。
阿蒙替给事中想想,都觉十分为难,暗暗笑得腹痛。
顺便回想起宗越提出此议时,脸上云淡风轻的模样。
明明是一个书生,言辞之间,为何会自带万千风雷,竟似沙场之上,决无数人生死的将军?
恒娘不知道阿蒙心中这番思量,只顾着自己高兴,想了半天,眉花眼笑地说:“若真的能一字不改,那可太好了。”
阿蒙回眼看她,狐疑道:“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周婆言能不能帮上忙。”
阿蒙微微蹙眉:“恒娘,出版条例有规定,朝廷未曾颁发的敕令,不得报道。”
“我知道呀。”恒娘探身去书案上,取了一张纸,一支尚有墨汁未干的小豪,低头写写画画,口中笑道:“别的我不如你,出版条例我一定比你熟。你放心,我不报道圣恩令。”
说罢,递过一张写得满生的纸来。
恒娘虽认字不少,却自小没怎么学过写字,如今虽然也日日练习,到底时间有限,进展不大。她也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读书上,而不是反复练字。
是以一张纸上,写得张牙舞爪,被阿蒙戏称为「蟹体字」,既形象,又暗合她姓氏。她也不生气,反觉得这是难得的雅谑,每每以薛蟹落款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