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37)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恒娘依旧不同意:“也未必是丑八怪。她既是千里迢迢进京,就算是个惊天动地的丑女,一路上也被人瞧得麻了,哪里还会这样作态?”

赵大嗬嗬出声,笑得不行,“还是你们女人懂得女人心。那依你看,她为什么不说话不抬头?”

“这我哪里知道?”恒娘也笑,“照我说,多半是冷得麻了,冻得僵了,开不了口。你看她穿得那样少,多半是南边来的,没想到京城的气候,下一场雨,就冷成这鬼样子。”

晨起虽停了雨,太阳却没露头。天阴阴的,憋得人气闷。薛大娘起身时,咳得比往日急,正是变天时节必有的症候。恒娘在家里守着大娘吃过汤药,这才出门。故而比往日晚了些。

昨天她还能一身单衣地干活,今天已经加了夹袄。想着那孝服女子仍是一身单衣,又跪在泥地里,心里颇有些过不去。身后竹筐里都是太学生们的衣物,不能乱动。

暗自计较,要不待会儿再跑一趟,回去拿件旧衣服给她。瞧她衣着,不像是富裕模样,又是人地生疏的异乡客,若是病倒,怕是要命。

——

骡车停在节性斋门口,赵大收紧缰绳,随口问:“恒娘也收这里的衣服了?”

“或许吧。”恒娘抿嘴笑,不等他停稳,轻巧地跳下地,径直朝斋内走去。

今日天阴,斋中人比往日多,见了这一个陌生的俏丽小娘子,不免多看两眼。

隐约听到人声议论:“这谁呀?”“似乎是服膺斋那头的浣娘。”“你怎认识?”“我有同乡在服膺,见过两回。他们那边都夸说,这浣娘手脚勤快,干活利索。”

“比我们的好。”

“唉,你这人,留点口德吧,别说了。”

恒娘径直去了芦亭后的水房,找到一个四十来岁的茶水侍应说话:“关老头,你家爱娘呢?”

关爱娘是关老头的女儿,靠着这层关系,做了节性斋、时中斋的浣娘。

做事散漫,常出差错。两斋学子不堪其烦,故而与恒娘接洽,想辞了关家,转到薛家。

关老头正呆呆坐在灶前,手里拿把蒲扇,过一会儿,扇一下,又扇一下。

灶上铜水壶咕噜噜冒泡,他浑若未觉。听到「爱娘」两个字,才像突然醒过来,猛地起身,张皇着去提水壶。

这反应不对头。恒娘正皱眉,身后有声音传来:“你找爱娘做甚?”

恒娘转过身。天暗着,房门又低矮,门口一个人影堵着,看不清面目。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恒娘揣度着她身份:“你是什么人?我找爱娘,关你什么事?”

来人轻笑一声:“薛恒娘,你贪心不足,坑人无数,小心晚上爱娘去找你。”

门外刮一阵冷风进来,嗖嗖响。关老头提了水壶飘出去,铁壶撞到门框,砰地洒出开水,门口那人连忙闪开。

恒娘要跟出去,那人重又堵上门。

“你究竟是谁?爱娘在哪里?”恒娘握了握拳,比较两人身量差距:还好,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真扭打起来,吃不了大亏。

“爱娘么,前晚上挂了房梁,等她爹起夜发现,人已经冷透了。”

“你胡说!”恒娘不由得退后一步,双腿有些发软,不知是吓的还是被冷风吹的,“我前几日还见过她。”

特地跑去服膺斋堵她,又是威胁又是哭求,要她别抢节性斋、时中斋的生意,或者,起码给她留一个。

她没答应。

来人轻笑一声,“薛恒娘,你知道关家就只有他爷俩相依为命,关老伯烧水,爱娘浣衣。关老伯本还想着,辛辛苦苦存够几年嫁妆,能让爱娘嫁个不缺胳膊腿的齐全男人,也算这辈子的大事了了。

如今浣衣生意被你抢走,单靠她爹一季度三百文的工钱,爱娘这辈子怕是嫁人无望,只能守着老爹过日子。一时想不开,就去寻她那短命娘了。”

她字字带刀,恒娘听得真切,心中逆起一股气,反踏前一步,又站得笔直,一双眼睛毫不回避地瞪着她:“你是什么人?关家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光线虽仍昏暗,影影绰绰能看出眉目,是个好看的女子。

“我?我是这两斋的新浣娘啊,关家老伯委了我替他家料理呢。”

——难怪这几日不见两斋的人来,恒娘恍然。爱娘这一死,两斋的学子必然神明有愧,关老头委给外人,他们哪里好反对?

“你可不像是普通浣娘呢。”恒娘伸手抚过头上铜簪,举步缓缓朝她走过去,“寻常娘子,哪有捉苍蝇孵卵的胆色?”

“你过奖了。”那人道,“雕虫小技罢了,怎及薛娘子借刀杀人的厉害?”

恒娘脚步一顿:“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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