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70)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然而宗越这话虽是含笑有礼地说着,却奇怪地带着种叫人无法拒绝不能不从的意味。蒲月竟是不敢违抗。

等她手上忙起来,才恍惚想起,这笑得温和的宗公子,似乎与草原上那些砍人如砍瓜的首领有种很相似的味道。

她打个寒颤。草原上的生存经验历来是依附强者得活。

她近乎本能地嗅出一丝危险:这位宗公子,不是一般人。

宗越说「至迟晚饭后」,然而祭酒的动作比他预计得还要快上许多。蒲月刚刚换好床单,院外已经传来嘈杂的议论声。

余助奔出去,很快回来,一张脸笑得差点裂开,声音比平时分外欢快:“芦亭外已经贴出公告,严正声明,常平钱的发放,向来不经学录的手,由学正与学谕决定人选。经祭酒亲自查证,本次服膺斋发放常平钱,也依着旧例,仲达从未参与,绝无徇私枉法的可能。”

“小报捕风捉影,编造耸人听闻的所谓秘闻,污蔑太学生清誉,祭酒已经通报检判司和皇城司,让其停/刊。”

他欢喜得很,一边骂小报罪有应得,一边恭喜童蒙得证清白。

童蒙却没他那么开心,听到这个好消息,脸上也无丝毫喜意。反而阖上眼睛,半倒在床上,似是累极,不发一言。

程章坐在他身边,看到他脸色,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

“停刊!”

“停刊!”

恒娘走在出太学的路上,脑袋里装了一口黄铜大钟,反复撞着这两个字,每撞一下,心口就震得发麻。

这几天小报行情好,卖出了几千份,赚了一些钱,正好付清炭钱、药钱。

若是停刊,若是停刊……翠姐儿和兰姐儿的工钱该结算了,昨日兰姐儿吞吞吐吐地表达过这个意思……她娘的药断然不能停……

手心捏出了汗,脚下虚浮,意识忽明忽灭,没注意到自己拐错了弯,走上一条平时没走过的路。

直到震天的掌声、笑声、叫好声、唿哨声,将她从昏天黑地里头拉出来。

一抬眼,秋日暖阳融融,照着前方一大片平整的鹅卵石场地,足有几百上千人,呈圆形散开,围着中间一处一丈来高的巍峨石台。

高台之上,一人带着帷帽,风吹透垂地的轻纱,描摹出高挑挺拔的身影。

远远望去,恍若凌虚界的仙子,误入尘埃,随时随地一阵风,就会被带回高天之上。

——阿蒙。

恒娘停下脚步,怔怔凝望。高台宽阔,似有两丈见方,地上铺有数十张竹席,俱都空空如也。

一个男子正掩面跳下,台下人大声哄笑“丢人现眼!”

“滚回去好好读书吧!”

阿蒙的声音远远传来,如高处坠落的悬泉,清脆悠扬,余响袅袅:“我本闺阁,不过闲暇读书,随性求学,未尝敢自比君子。如今遍识太学三千士,方知竟无一个读书种。家国大事,苍生万众,如何敢尽托于足下辈?”

“与其让诸位尸位素餐,虚耗国帑,不若将这赫赫冠带,分一半与我闺中秀才,绣楼高士?也可让我天下有才华女子,得能一展胸中抱负。”

台下之人本都仰望高台,醉心于佳人风华,不妨被一番极尽奚落能事的冷嘲热讽迎面砸来,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们男儿不如女,甚至要他们让出太学名额,这可太叫人咽不下这口气了。

当下就嚷嚷起来:“你不过仗着女子口舌便利,言辞比别人快捷,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黄毛丫头,学人说大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然三日以来,这位蒙顶客实打实展现了傲人的学识机变,打得众位衣冠君子落花流水,这些话说来未免底气十分不足,闹了一会儿,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

直到有人高声喊道:“蒙顶客,你别嚣张。我等不过看你是女子,不好意思与你相争。真要是有心与你为敌,便请来服膺斋宗远陌,你可敢与他对阵?”

众人一下子被点醒,纷纷附和:“正是,你可敢与宗远陌对阵?”

无数人声音会合起来,成为振荡不休的反复高呼:“你可敢与宗远陌对阵?”

秋风忽大,吹得声音远送,“宗……对……阵”落散在浩荡湖面;吹得恒娘眼睛酸涩,不得不微微觑起;吹得阿蒙带笑声音如仙乐天籁:“宗远陌是吗?你们替我带话与他,明日巳初,我在台上相候,论题可由他任选。他若不来,便算你们太学生全体输了,如何?”

台下轰然应道:“等你赢了再来说这等大话吧。”“你若输了,我们也不与你小女子计较,你便脱了纱帽,或歌或舞,当做赔罪便好。”

有人开始担心:“万一宗远陌不肯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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