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85)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那小报的文章素来中规中矩,有理有据,很替我们省心。我信他们的报道,当不是无的放矢。”

“上庠风月若当真报道失实,当请这位祭酒前往京兆府鸣鼓申冤,请大尹断它诽谤清白之罪;若报道属实,则是代行民间谏议之责。太学生夙食国廪,本就该以德行为众人榜样。怎么能堵塞言路,不准人议论批评呢?”

“还是前任张祭酒省事,这么多年,从没与我们找过麻烦。”

仲简不停点着头,一副与我心有戚戚焉的神情。

转头回去本司,把从检判司听来的牢骚一字不落地报给上峰。

一份小报,一个太学生,一场龙阳韵事。上峰正满城里抓暗探抓得起劲,哪有空闲管这等芝麻小事?

本就暗嫌着这位胡祭酒多事。只不想得罪这位当世大儒,再加上一份小报而已,全然不在他的眼下,随手查了封了,就当卖祭酒一个人情。

听了仲简这一说,漫不经心地想起,这要是卖了祭酒人情,回头与检判司那头不好说话。到底检判司与自己交情更加深厚。

当即采纳了仲简的建议:上庠风月报道有失偏颇,责令缴纳罚金,具保认错,后不再犯。

这手稀泥糊得极妙,精髓尽在「偏颇」二字。既回避了对事实做出定性评论,以免落人口实,卷入是非论争。

又装模作样指出问题,做文章嘛,谁敢说自己的文字就绝对中正持平,不过不失?

真要挑刺,汉之贾生亦有「不纯正」之评,唐之昌黎更是逃不了「谀贵」之诮。

既能对胡祭酒有所交代,又不让检判司的老朋友难做人,可不是两全其美?

临近午时,仲简走出皇城司衙门,抬头,朝着清朗长天,巍峨城阙,徐徐吐出一口气:一上午忙活,总算有成效。

走去薛家,本打算亲口告诉恒娘这个好消息。结果恒娘不在家,翠姐儿说她一大早就出门,没有告知去向。

薛家的两个姐儿少了一个。

天井处原本挂满各色晾晒衣物,迎着日头,风过微扬,一派生机景象。

此时一片空荡荡,晾衣绳横七竖八,像是衰败已久的琴弦,无人弹弄。

一溜儿空着的桶盆,全挨墙边摆着,日头白白晒着,显出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倒是柴房里木炭,居然并不见少,依旧堆得满满当当。

他一眼之间,看尽恒娘近况。心中不知怎的,竟有几分微微抽痛。

那个假笑时满嘴抹蜜、真笑时眼睛里有月光的女子,那么纤细柔弱,似乎一伸手就能捏断,却又从里往外透出一种倔强不屈的力量,如同山涧的修竹,虽然穿隙而过的大风令她弯折,她却总能在风过之后,一点一点扳直自己的身子,迎着晓风霜月,傲然挺立。

带着这份无法叙说的钦佩与怜惜,他转身又去了麦秸巷。

那日他听顾瑀提到,他挨打那事也与恒娘有关,专程在这里蹲了好几日,终于见到恒娘出入,那个叫宣永胜的主编对她甚是恭敬周到,这才猜到恒娘与上庠风月的关系。

这一去,就看到刺激的。

上庠风月竟敢胆大包天,顶风作案。他好不容易压下皇城司那头,这头恒娘居然给他放了个炮仗,还是一飞冲天的那种。他从别人手里高价买了一张报纸,看完之后,脸黑成炭。

当初恒娘信誓旦旦地说要改过,谁知掉头就忘个干净,干出来的事,一次比一次胆肥。

她可真是……可真是什么,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却在自己都未察觉时,唇角浮起一丝温暖笑意。

眼看着军巡铺的巡警进了巷子,围了上庠风月的铺面,宣永胜站在门口与他们理论,左右并无恒娘身影。他便在巷头隐了身形,耐心等候。

现在被她这一问,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本来要与她说,不用担心胡祭酒告状,皇城司不会查封她的小报。现在也无需再说起。

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上庠风月出事了。你最好不要轻易露面。”

恒娘蹙眉疑惑:“为何我不能露面?”

仲简还没来得及回答,巷口处喧哗之声逐渐清晰,宣永胜那把粗嘎的公鸭嗓子特别容易辨识:“小民犯了何罪?你们巡铺这般蛮横拿人,还有没有天理?”

巡警们穿着土红色褂子,胸口前后一个「巡」字,手里拿着长棍。

口里喝三喝四:“有人告你们妖言惑众,聚众滋事,按律解州陈讼。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跟京兆府的老爷们哭去。”

妖言?宣永胜一下哑了嗓子。恒娘悄悄探头去看,他一张脸发白,跟只老耗子一样。

宣永胜昨夜跟着恒娘下狠心之时,本拟着最坏不过查封了事,现如今竟成了个触犯国法刑律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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