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报娘(89)

作者:莫草 阅读记录

半晌,阿蒙作薄怒态:“你还说要献殷勤?这点情面,都不肯相让?以后不准你见我。”

恒娘坐在榻上,呆呆看着他们。听到这句话,猛然惊跳——阿蒙她,是在撒娇?

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惊讶,阿蒙既已订亲,怎能与别的男子调笑?还是该伤心,这男子是宗越。

宗越凝视着她,眸中异光闪耀。阿蒙知道自己得逞,本欲得意。不知怎的,忽然脸上一红,低头看花,避开他灼热目光。

“我答应你,你若是猜出来,我一定不抵赖。”宗越收了笑,认真地说。

阿蒙掉头轻哼:“谁要信你?”

抱着那束花,朝恒娘走过去,脸上重又欢欣笑起来,“阿恒,这是我最喜欢的海棠,寻常秋海棠都开在七八月,只有城东八十里的溪谷一带,有这异种海棠,九月开花。花瓣繁复,颜色姝丽。我借花献佛,送给你,以表我对你的一片景仰之情!”

恒娘默默接过,知道自己该开口道谢,却喉头苦涩,无法出声,只能把脸深深埋进花丛,装作十分陶醉的样子。

耳边听到阿蒙问宗越:“你刚才说,此事不可?”

宗越声音严肃起来:“恒娘与上庠风月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阿蒙,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恒娘将花束轻轻放在锦榻上。这锦榻多半是阿蒙日常小憩所用,榻上并未如日常所见,放置案几,反横七竖八,卧着几个长长短短的软靠。

四处散落书卷,恒娘触目所及,既有《酉阳杂俎》《搜神》《博物》这样的志怪传奇,亦有她无法辨识的古籍刻本。

海月从门口进来,带着几个丫髻少女,手里捧着或方或圆的各色食盒,在另一头的软玉暖阁上安放食案。

流云纹样的绞胎瓷盘,薄如蝉翼的青白玉碗,两三个波斯式样的高脚透光琉璃杯,漾着小半杯琥珀色液体。

阵阵香味飘来,钻入恒娘鼻端,她这才醒起,该是午食时候了。

她这半日奔波,情绪大起大落,早就腹中空空。偏偏诸事萦心,竟忘了吃饭这回事。

阿蒙拉了她起身,顺手捞起那束尚带着水珠的海棠,插入窗边半月桌上的长颈宽肚白玉瓶。轩窗开阔,秋日长天下花姿怒放,浑如一副极细工笔。

等海月布置妥当,带着人悄然退下,诺大画堂,仅剩他们三人。阿蒙方才问道:“宗远陌,你方才的话怎说?”

她拉着恒娘坐在暖阁上方,每人面前一个矮脚长方食案。明明空着一个位置,偏让宗越在地上站着,不肯出言邀约。眉宇间浮动捉弄之色,笑吟吟望着宗越,要看他怎生应对。

宗越稳稳站着,瞧着她促狭笑靥,眼眸闪笑:“已矣乎!吾未见好客如好知者也!”

阿蒙本好整以暇看他笑话,反被他一句话逗乐,伏在恒娘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糊叫嚷:“阿恒阿恒,这人胆大包天,竟敢取笑夫子。”

恒娘等她笑得差不多了,方才问道:“你笑什么?”

阿蒙一呆,慢慢从她肩头起来,瞧着她认真发问的眉眼,忽然失去了捉弄宗越的兴趣。柔声回道:“没笑什么,我犯傻而已。”

宗越也敛了笑容,不再与阿蒙调笑,自行沉默入座。

阿蒙亲自动手,替恒娘揭开面前餐盘上的雕花鎏金盖子,却是几样应季吃食,有凉拌鲜笋、猪肚鱼羹、秋藕片鸭、蟹眼蛤蜊元子汤、金桂蒸糍等。

三人案上都是一样的饭菜。她劝着恒娘多吃,自己却专挑了鲜笋,就着热汤喝了两口,余者一概不碰,端着那琉璃杯浅浅啜饮。

恒娘此前亦听人说过,贵家女们为保住窈窕身形,食用极少。

今日终于亲眼得见,暗自感叹。她可不愿委屈自己。今日还不知有何奔波,再加浣衣之事多半近日便有回音,若是饿着肚子,哪里能挣出银钱来?

是以毫不客气,也不挑剔,一双筷子落得飞快。好在她到底是女子,吃得虽快,吃相也并不粗鲁。

宗越虽落座,却未动箸。凝眉与阿蒙说话:“妖言一事,虽近世以来,多与食菜事魔、夜聚晓散之魔徒相干。但究其本意,仍属言语论罪。你今日提到的非所宜言、以及秦汉以来历世废亡的诽谤、妄言、借古非今诸罪,均为大不道之属。你想想,何为不道?”

阿蒙放下琉璃杯,沉吟:“非经为不道,非圣为不道,非上为不道。妄论休咎祸福,非议纲常伦理,皆为不道。”

徐徐吐出一口气,抬眼望着宗越,声音沉静下来:“方才是我轻狂了,多谢你提醒。”

“不是轻狂,是你太热切。”宗越也低下声音,“安若,不要太急,太热。不要,伤着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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