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117)

竹柏起先还得意,听完笑容僵在了脸上,讷讷挠着头皮道:“这个主意不好吗……明明很万全。”

那是他想得过于简单了,赫连颂道:“你不了解张娘子,外柔内刚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屈服,我要真是这么做了,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到时候她会怪我害了她爹爹,又来坑害她,那这日子……过得不会舒心。对付这样的人,强攻不得,就得智取,譬如今日这样,使出水磨功夫……”

“郎主是说送她那些小物?”竹柏显得很茫然,“我看张娘子的脸色,好像并不喜欢。”

赫连颂一窒,蹙眉啧了声道:“你懂什么,她脸上不高兴,心里喜欢着呢。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先前打趣和她说的那些话,恐怕要实行起来了。让人去街头巷尾宣扬,就说两家是假定亲,张家有所顾忌,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九月初六日……就算硬拖,也要拖到那时候。”

竹柏应了声是,但又迟疑起来,“这件事闹得太大,怕官家面上过不去啊。”

这个倒不必担心,他负手慢慢走在香糕砖路面上,星月皎皎,照亮他的前路,先前的戏谑也收敛了起来,蹙眉沉吟着:“明日,得去艮岳见一见官家。”

因近来酷暑难当,单日上朝的惯例也有所更改,变成了三日一视朝。官家不临朝的时候,都在艮岳避暑,他第二日恰好有闲暇,便北上艮岳,进了山中的八仙馆。

艮岳掇石成山,精妙自然非天然山水能比,人在山中行来,雾气缭绕大觉凉快。从一处嶙峋的甬道直往前走,就是官家用来教授皇子们读书习学的八仙馆。这书馆外方内圆,形如半月,整面山墙都是用半透明的岫玉制成,因此能够照进朦胧天光,皇子们在底下读书习字,光线正好,既不显得幽暗,也不会过于刺眼。

他登上平台的时候,抬眼便见那个穿着素色深衣的人在书桌前踱步,当今官家有三子二女,最大的皇子已经七岁,小的两个也开蒙了,平日由太傅授课之余,官家也常亲自考问课业。

今日背《清诫》,稚嫩的童音在堂上回荡:“天长而地久,人生则不然。又不养以福,使全其寿年。”

二皇子背得磕磕巴巴,“酒色要我命,思虑害我病……”

官家的戒尺敲在了他面前的书桌上,“是饮酒病我性,思虑害我神。你每日都是这样胡扯,再不好好念书,看爹爹捶不捶你。”说完见来人站在了门前遥遥行礼,便微一颔首,复又吩咐,“好生给我背诵,过会儿我还要来问的。”把皇子们唬得噤若寒蝉,也不再说旁的了,负手走出了八仙馆。

外面山风习习,广袖在风中轻摇,官家漫步到了赫连颂面前,看他灰心丧气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出师不利了。

“你这情路,坎坷得很呢。”官家往碧洗台方向指了指,“上那里去吧,我的鱼竿支了半日,饵料大概已经被吃光了。”

所谓的碧洗台,是离八仙馆不远的一处邻水露台,平时专用来赏鱼垂钓。当然池子里的鱼,大多是观赏用的锦鲤,官家钓鱼不为吃,只是享受这个过程,若是钓到了,摘下来重新放回水里,这种做法对鱼来说,也不知是慈悲还是残忍。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露台,那里有简单的两张胡床,各自坐了下来,官家挑起鱼竿看了看钩子,果然上面空空如也,也不知那鱼是怎么把饵料叼走的。

赫连颂将边上的料盒递了过来,颓然道:“上回我不是与您说了么,她在杨楼和王攀见了面,昨日我去了园探了探她的口风,对于王家她倒是没什么想法,但心里总是惦记着要退亲,就算我说了想要迎娶她,她也照旧没有改变想法。”

官家捏了一团饵料穿在鱼钩上,重新架起了鱼竿,“你们之间隔着张侍中,她要是就此欢天喜地嫁给你,也不配为人子女了。”顿了顿问,“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

一旁的人望向平静的湖面,微微眯起了眼,“世道险恶,我不能放心把她交给别人。张侍中对我有恩,我要报恩。”

官家笑了笑,这人果真还像小时候一样执着,心里想做什么,便一定要做到。

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存续了十二年,当初他从遥远的陇右来,身上凝聚着野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彼时官家还是文弱的太子,两个人在校场相见,交手的时候人家半点也不怵他的身份,说话间就把他撂倒了。后来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彼此相伴度过了年少的时光。在官家的记忆里,赫连从来没有为任何事烦恼,即便以质子的身份在上京生活,他也照样怡然自得。唯独求娶张肃柔,让他费了好大的工夫,甚至不惜动用了世上最大的助力,来增加自己的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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