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140)

官家轻笑,“今日我来得好像早了些,学里贵女们还没有走,只好在车内略等了片刻。”

肃柔抬眼望了官家一眼,果真七月的天气闷热得厉害,即便车中有冰鉴,也阻隔不了那蓬热气。她和声道:“那官家快请屋内纳凉吧,我这里正好备了凉水绿豆,这就让人给官家上一盏,去去暑气。”

官家颔首,但心下也有些奇怪,今日的她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倒不是言行上的变化,是那种周身散发出来的一种松散气韵,再也不是以前诚惶诚恐紧绷着,不敢随意说话,连迈步都透着小心了。

她退到一旁,抬手比了比,袖笼在晚风下轻轻飘扬,浅淡的藕荷色像一缕幽梦,化成弦丝,张狂地游进了人心里。

官家息下伞,迈上台阶后仔细靠在门边上,举步进了厅堂,南北有风往来,伴着摇曳半垂的竹帘,很有一种清幽舒爽的意境。

转过身,随意在圈椅里坐了下来,他问:“介然这两日来过么?”

肃柔道:“前日来过,因杭太傅家设了家宴请我们,他来等我下学,一同过太傅府上去。”说话间女使端了荷叶盏进来,恭敬地呈到她面前,她接过托盘放在桌上,取银匙舀了官家盏中的凉水自己吃了,复又重新放进一柄木匙,将盏放在官家面前。

这是禁中的规矩,上用的饮食,不是随便端了碗就能入口的,须得有专人验过,以防有不臣之心者往盏中下毒。官家这回没有近身的人在边上侍奉,那么差事就落到了肃柔身上,到底这凉水绿豆是她这里预备的,要是有个闪失,自己也吃罪不起。

官家看着她细心布置,果然在禁中多年,一举一动都很熨帖。出来这半日,确实也有些渴了,便取了木匙饮上一口,凉水清甜,绿豆的豆壳早就剔除了,也炖得绵软适口,由衷赞叹了一句:“张娘子的厨艺精湛,底下人也不含糊,这凉水做得很不错。”

肃柔微微踌躇了下,不知官家怎么知道她会厨艺,不过转念想想,先前教贵女们做过瓠瓜,想必是有炊具落了官家的眼吧,因此并没有在意,只道:“官家谬赞了,不过是民间寻常的小食,不能与禁中相比。”言罢退后两步,在他座前的席垫上跪了下来,泥首道,“妾承官家赏赐,心中惴惴,妾未有寸功,怎敢领受官家这样的厚爱。”

官家见她忽然行此大礼,起先有些莫名,待她说完才想起自己之前差人送了一只香炉给她,遂笑道:“起来吧,我也是前几日偶然得来的,想着你教授学生时一定用得上,就命人给你送来了。”顿了顿问,“你用过了么?”

肃柔摇头,“官家赏赐的物件,和平常的炉子不一样,我让人妥善收起来了,不敢拿来随意用。”

官家觉得大可不必,“那种东西本就是日常用的,收起来倒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复又笑道,“这香炉前朝大学士刘之衡用过,据说一次上武夷山遇见一位隐士,结交之后隐士相赠的,说此物殊胜玄妙,能令香气盘桓,三日不散。”

肃柔听了,知道官家是有意让她用上一用了,于是转身吩咐边上侍立的雀蓝将香炉取来,自己预备了焚香用的器具,欠身道:“我这里有一味荀令十里香,官家若是好奇,就焚香试上一试吧!”

官家说好,年轻帝王身上有沉稳之风,虽令人有压迫感,但不见尖利的锋棱,反倒有种澹宁的气度。转头看女使捧着香炉进来,端端放在长案上,那个秀丽的人在桌后坐定,往炉里倒了香灰,取铜箸疏灰,然后开了炭穴,往灰中埋入了香炭。

有时候品香不单是品香料本身,更是品这个设香局的人,品她脸上神情、品那一举手一转腕的过程。人的心境很玄妙,她在禁中十年,他是在她调到延嘉阁后才发现她的,短短三个月,偶然相见,起初并未非卿不可,但到现在,她与赫连颂定亲,他才觉得自己好像与珍宝失之交臂,再也找不回来了。

陇右很重要,国家安定对于一个成熟的帝王来说,也很重要,所以他应当看好这门亲事,至少成全赫连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能够令将来的武康王和陇右愈发对朝廷忠心,于长远来说是利在千秋的一步棋。

然而,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别人的东西总是具有莫名的吸引力,常在彻底失去后才猛然惊觉,自己原来错过了最美的风景。待回过神来,就开始心心念念,愈发懊恼,然后控制不住地想往这里跑,其实明明已经不需要了。

微微晃了晃神,他重新集中了注意力,看她不急不躁地压香灰、开火窗。起身踱步到跟前,见香盒中放着各色的隔火片,沉吟道:“之前看了本杂书,上面说云母或玉片虽美,但不及京师烧破的砂锅底,打磨的时候略厚半分,隔火焚香绝妙,也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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