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150)

太夫人恍然大悟,“怪道呢,我说这郑娘子好歹也是修媛娘子,怎么阁里的女官说放归就放归了,原来其中有介然的功劳。”

心里对他的好感自然更添一层,素来不声不响办实事的人,才是真正的有心人。太夫人一生最不喜那种事还没办,就喊得人尽皆知的,如今看这孙女婿倒像越来越合脾胃了,便端起酒杯,笑着说:“祖母代我们二娘,多谢你了。”

赫连颂忙低了低身子,酒杯自然也放矮半寸,谦恭道:“祖母言重了,这种事不足为外人道,办成是成全了我自己,办不成是愧对岳父大人。”

太夫人对他愈发赞许,这样会说话的孩子,搁在哪里不叫人喜欢。若是撇开那些旧怨,肃柔能许得这样的郎子,也算是所有姊妹中最出挑的。若是往后能够一帆风顺,那么照着赫连颂的人品,必是不会亏待肃柔的。

不过太夫人还有不放心的地方,只是不便直言,迂回道:“二娘虽在禁中待了十年,但一向侍奉贵人娘子,怕日后当家有顾全不上的地方,到时候大约还要找个帮手。”

老太太说得很委婉,但顾全孙女的意思很显见,赫连颂听出来了,温和地望向肃柔,笑道:“家下仆从够用了,府里也有长史官主持,若遇到为难的事还有我,哪里用得上另添人手。”

肃柔有些不好意思,复给太夫人布菜,“祖母,这松脯做得好吃,您多吃些。”

太夫人听了赫连的表态,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对肃柔道:“别光顾着我,也要劝客人多吃些。”

肃柔只得舀了勺松脯,放进赫连颂面前的银碟里。

除却上次的拨霞供和太傅府上那次宴饮,这是头一回与长辈共进家宴,前两回一直是他照顾肃柔,这回她也尽一尽地主之谊,让他很有些受宠若惊。

他说有劳,欠身答谢,倒惹得太夫人笑起来,“竟是这么见外吗,往后是要常走动才好。”

大家复又说笑几句,一顿饭在融洽之中结束,对于赫连颂来说,实在是一次久违的家常温情。

饭罢告辞,他再三地说:“多谢祖母款待,我久不在父母身边,家里也没有亲近的人,今日一场家宴,像回到了至亲身边一样。”

两句话说得太夫人心疼,和声叮嘱他:“什么时候想来家里,直接来就是了。你与二娘定了亲,就如自己的孩子一样,和家里人千万不要见外,亲戚不走才凉,走得多了,愈发热络。”

赫连颂道是,在长辈跟前知礼的样子,实在堪称无可挑剔。

太夫人瞧瞧天上大日头,又客气地挽留,“或是上二娘的院子里坐坐吧,等太阳西斜了再走,这毒日头火辣辣地,没的把人晒伤了。”

赫连颂笑道:“今日就不坐了,衙门还有些事要料理。祖母忘了我是武将,大中晌练兵也是常有的事,本就是糙人,没有那么金贵。”说着朝肃柔望了一眼,“天热,小娘子不用相送了,歇着吧。”

人家是客气,自己果真不送就太不知礼了,肃柔道:“全当消食。”复比了比手,“王爷请吧。”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反对了,从后院到前院,不算短的一段距离,两个人并肩走在木廊上,边上连一个女使婆子都没有。难得的独处时光,让他生出些许留恋来。他悄悄瞥了她一眼,见她也望过来,立时讪讪一笑,“不知为什么,我好想带你回家,一时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这是未婚夫妻应当有的一种牵挂,他已经全情投入了,肃柔却还是放不开手脚。因为早前在禁中孤身惯了,家里至亲之间松散相处,并不是这样心境。适龄的男人和女人,因为多了婚约便多了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即便是最简单的一望,也会让人心头七上八下,无所适从。

她不说话,他知道她还不能适应,但暗里感慨着,这颗不解风情的铜豌豆,已经开始发芽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开成娇俏的花,只是现在还需要耐心静待。

恋恋不舍,到了门前,她将他送到槛外,看着小厮把马牵过来,叮咛了句:“天气燥热,王爷快马加鞭吧。”

他说好,脚下却挪不动步子。头一次对一个姑娘心动,尤其人家给他好脸色看的时候,他就顺杆爬,彻底把心遗落在人家身上了。

其实要说年纪,他也不小了,若是娶亲早些,连孩子都该开蒙了。自己出入风月场所,虽没沾过荤腥,但见识得也不少,就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欲罢不能的心情。

探过去在她手上一握,“我走了。”

肃柔赧然说:“走吧。”

他这才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一个惯会马背上作战的人,动作自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肃柔看着他拔转马头,深深又望她一眼,到底决然一策,向长街上跑开去。她就这样目送他走远,待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方回身返回岁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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