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68)

太夫人听了也略感棘手,不过暂且顾不上旁的,追问:“官家怎么说呢,可曾动怒啊?”

肃柔说没有,“最后一语不发,走了。”

“走了?”太夫人喃喃,心思百转千回,见肃柔一脸肃穆地望着自己,只好先来宽解她,“官家是仁人君子,不是那等暴虐的帝王,男人喜欢女人,总要讲究你情我愿,就算官家也不例外。”

可是这种话,自己听来也不可信啊,帝王怎么能和寻常人一概而论呢,人家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经历了没受过的挫折,岂不是让人愈发执着。

“不要紧的……”太夫人怜爱地抚了抚肃柔的脸颊,“还是我孙女太招人喜欢了啊!姑娘家说亲都愿意挑选高门,但这门第一但高得过了头,反倒不好了。官家今日既然驾临温国公府,那就说明不是个独断专横的人,他愿意听一听你的意思,知道你有了议亲的对象,或许就放下了。”

肃柔心里彷徨,当然希望一切都如祖母说的这样顺利,但想起那位嗣武康王,心里又不自在起来,垂首道:“原本是嗣王欠着咱们张家,如今因为这件事,变成了我亏欠他。”

太夫人却觉得她孩子气了,“总站在施恩者的位置上,让他一直欠着咱们家,难道你心里就舒坦么?这回的事人家既帮了忙,也算解开了这个结,人活于世,谁能一辈子不有求于人?不过今日遇见官家的事,你还是得同他交待一声,万一要晤对,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看看外面天色,这个时辰张矩和张秩都还在衙门,等他们回来再去说明,倒拐了好大的弯。太夫人道:“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毕竟事关重大,耽误不得。”说着吩咐冯嬷嬷,“你上前面,派两个小厮出去打探嗣王行踪,等问明白了传个口信,就说小娘子拜会王爷,看看他什么时候方便。”

冯嬷嬷道是,领命往前院去了,太夫人又牵了肃柔的手道:“遇事不怕事,既然走到这步了,就大着胆子往前吧。”

肃柔颔首,确实觉得眼下再纠结也没有用了,自己不是盘桓于内宅见不得外人的,事情发生了,还是自己出面解决为好。

上京很大,要找到一个人不容易,肃柔中晌在岁华园用完饭,午后回自己的院子小歇了片刻,正在半梦半醒的当口,听见外面传来蕉月的声音,问:“卢妈妈怎么来了?”

卢妈妈道:“派出去的小厮带了嗣王的口信回来,说申时三刻,在班楼等候二娘子。”

肃柔支起身,转头看了看案上更漏,还有一个半时辰,现在预备还来得及。

门上珠帘沙沙一串轻响,蕉月从外面进来,趋身问:“小娘子可听见卢妈妈的回禀?说嗣王约小娘子申时三刻,在班楼说话。”

肃柔说听见了,趿鞋起身吩咐:“替我预备一身衣裳来。”

女官出身的人,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永远打扮精致,这是禁中多年养出来的规矩。她在镜前重新梳洗绾发,挑了一对水滴琉璃的耳坠子戴上,结绿仔细替她傅上一层粉,轻声问:“小娘子一个人去么?要不要叫上四娘子?”

肃柔摇头,如今风气虽然并不守旧,但闺阁姑娘和男子在外见面,终归不好。至柔眼看着就要说亲事了,不能节外生枝,自己今天回绝了官家,后头的戏还是得做足的,反正免不得要见面,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了。

收拾停当后出门,马车停在边门的小巷子里,仆妇搀了她和雀蓝登车,一路护持着往班楼去。所谓的班楼,也是上京有名的大酒楼,就坐落在汴河边上的中瓦子。这个时辰开始预备晚间的营业了,一到门前就有过卖出来相迎,含笑作揖问:“贵客可是张留台府上小娘子?”

肃柔颔首,那过卖愈发殷勤了,垂手呵腰道:“王爷已经到了,请小娘子随我来。”

肃柔道了谢,和雀蓝相携迈进了班楼的正门,班楼相较潘楼,是个更为雅致的地方,一重竹帘一重景,即便是楼下的大厅内,也是处处有鲜花妆点,炉中点着上好的沉水。

过卖往楼上引,比手道:“王爷在天字阁,小娘子请。”

原本以为在楼下散座,看来并不是,酒阁子相对更私密些,肃柔也是头一回赴这样的约,心里有些犹豫,但已然到了这里,总没有不相见的道理,便跟着过卖上了二楼。

那个天字阁在廊庑的最后一间,门窗洞开着,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密闭。过卖将人引到了门前,她向内望了眼,小小的阁子很雅致,地上铺着象牙簟的地衣,四角拿琥珀貔貅镇着。因阁子是临河而建,巨大的窗扉支起来,能看见汴河上热闹的景象。一个束金冠,穿明茶色襕袍的人坐在雕花矮几前,扭头望着窗外。他不回头,看不见他的脸,只见磊落的鬓发和挺直的肩背,人如松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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