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跟随了慕容尧一辈子,陪他上过无数战场的老太监,嘴唇蠕动,老眼里泛出泪花。
“陛下……”
这一去没个几个月回不来,他陪不了皇帝最后一程了。
慕容尧微微闭了眼。
他这心如铁石的儿子,是要他在人生最后一程,明白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滋味。
要他在最后一刻,孤零零地走,见不着身边的任何人。
慕容翊的报复,无时无刻,至死方休。
他道:“去吧。”
又道:“办完了这件事,给他自由吧。”
慕容翊淡淡道:“随他。”
常公公伏在雪地上,行了大礼,“陛下,老奴去了。”
起身转身时,他举袖抹了抹眼泪。
群臣跪在地上,看着往日里深受信重,权势煊赫的常公公凄凉的背影,心里都寒浸浸的。
慕容翊看过了另外一张纸条,将纸条递给辇下的慕四。
慕四带人领命而去,不多时,远处射上一道烟花。
这是确认的意思,慕容翊这才转头。
对面,慕容尧缓缓放下茶杯,重新拿起圣旨和玉玺。
他的动作很慢,那不重的东西,托着仿佛重逾千钧。
慕容翊盯着他的手指,听着他越来越缓的呼吸,于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数着他渐渐将要数不着的心跳。
他慢慢伸出手。
在他的手掌刚刚放到慕容尧手掌下方时。
慕容尧手掌忽然一阵痉挛,然后,蓦然松开。
圣旨和玉玺同时落下,落入慕容翊掌中。
与此同时,慕容尧身子向后轻轻一靠,双眼向天,微微吐出一口气。
便陷入了永恒的安静。
天地间风雪呼啸。
慕容翊端坐不动,凝视着对面那张永恒平静不怒而威的脸,眼神里无喜无怒。
今日的风雪,好像重明宫那晚的雪啊。
寒冷彻骨,无边悲号,携天际霾云滚滚而来。
仿佛这天,永远也不会晴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悲号惊醒了发痴的众人。
“陛下驾崩了!”
悲声大作,群臣取冠缨,俯伏于雪地,送别大奉王朝第一位帝王。
御辇之上,慕容翊一手圣旨,一手玉玺,缓缓立起。
群臣跪着换了个方向,潮水般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显圣元年一月二十七,大奉开国皇帝慕容尧立国不足两月,于大奉都城汝州郊外御辇之上,崩。
皇太子慕容翊辇前即位。
年号崇久。
……
第516章 愿为朕妾否
至明元年一月二十。
一大早被召入宫的容溥,坐在皇帝寝殿榻边,手指轻轻按在铁慈脉搏上。
铁慈脸色比前阵子还要不好,用一块帕子一直捂着嘴,胸口起伏,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呼吸。
赤雪等人担忧地站在榻前,和容溥道:“容大人,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都慢慢好了的,忽然又身懒犯晕,时时恶心,不思饮食,却又不让太医来请平安脉,您给仔细瞧瞧吧。”
容溥又把了一会,默默吸一口气,看了铁慈一眼。
这一眼眼神复杂,但铁慈闭着眼睛,没有看他,只道:“所有人都退出去吧。”
赤雪有些诧异。
过往这许多年,陛下无论什么情形,都没避开过她们。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将丹霜简奚一起拉走,还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了容溥和铁慈。
长久沉默后,容溥苦笑道:“臣该恭喜陛下吗?”
铁慈淡淡道:“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
“现在恭喜确实为时过早。”容溥道,“陛下之前受创太重,内腑伤势至今缠绵,所以……”
良久,铁慈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无波无澜。
有些缘分,如果来的不是时候,那不过是另一场凋零罢了。
末了她道:“随缘吧。”
至明元年一月二十七。
皇帝身体不适,罢朝一日。
重明宫内,容溥又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收回了给铁慈把脉的手,沉默良久,道:“臣给陛下开个调养方子,陛下一定要坚持吃。近期最好不要上朝了,以免顶风冒雪,着了风寒,留下病根。”
铁慈盖着厚厚的被褥,脸色雪白,闭目道:“休息一日也便够了。”
容溥还要再说什么,铁慈疲倦地举了举手,他便不说话了。
容溥坐了一会儿,听着她微微急促的呼吸,火盆里银丝炭毕剥作响,整座大殿却静得可怕。
他看着翘起的被角,想替她掖一掖,手伸到一半却最终缓缓收回。
他起身,缓步走出殿外,今日难得阳光晴好,大片灿白的光泼洒上金砖地面,再被缓缓合上的门收束。
铁慈慢慢睁开眼,手伸到枕下,摸出一只小小的布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