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1397)

当初,他也站在这个位置,听过这首歌。

他也曾在楼上,看见一对醉鬼,搂着对方说要困觉。

他也被这一对醉鬼,齐齐驱赶出房间。

那时他和慕四都在,陛下的女装大业还在风生水起,忙着和男装大佬你骗我我骗你。

那时候赤雪丹霜都在,丹霜和慕四像一对越战越勇的喷子,怼得刀光剑影,他和赤雪则有志一同地忙着给两个喷子灭火转圜打圆场说好话。

那时候四个人都想着主辱臣死,都狠狠盯着对方,都想着自家主子万一被占了便宜,自己该如何讨还。

一眨眼。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从此。

离鸾有恨,过雁无书。

楼上,铁慈又换了首曲子,“玉炉冰覃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楼下抄手游廊前的花丛内,也响起轻微的碎裂之声。

朝三垂下眼。

这一声极其细微,但忽然一阵风卷了下来,气势沉雄,汹汹而过,卷得站在楼梯口的朝三一个踉跄。

还没站稳,就看见大乾皇帝已经卷进了抄手游廊外的花圃里,一声不吭,衣袖一拂。

哗啦一声罡风起,泥土翻溅,花枝浮沉,漫天里飞了碎花乱叶,土块泥屑簌簌掉了朝三一头。

朝三:“……”

这是一言不合,便翻了花圃?

转头看狄一苇,狄一苇也目瞪口呆。

她自认识铁慈以来,无论怎生风雨磨难,见到的都是沉稳雍容的铁慈。

可以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楷模。

但今夜狄一苇心中的那个铁慈,好像在缓缓崩塌。

喝酒,唱歌,唱小黄歌,还发酒疯掘花圃。

下一步是不是要脱光衣裳跳极乐净土?

花圃里,铁慈动也不动,碎枝乱叶,也落了她一头。

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土地。

铁慈沉默看着那一片土地,片刻之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俯下身,闻了闻那片土地。

狄一苇眼前一黑,心想,完了。

这下彻底疯了。

不过让她庆幸的是,铁慈闻完土地之后,就直起了身。

她凝视着前方黑夜,和黑夜更远处尘世的灯火,眼睛黑而深邃,似乎藏着这夜的暗昧和无数近在咫尺却又无法揭开的秘密。

最终她缓缓转身。

转身的那一刻。

她发上衣上的泥土花叶纷纷掉落,卷起的衣袖垂落。

她走回来的步伐平静而稳定,连步距都一模一样。

仿佛那个稳重淡静的皇帝又回来了。

只除了披一身月色,携一袖酒香。

……

朝三不敢和不知道有没有清醒的大乾皇帝搭话,只专心做个带路的工具人。

前方是一片村庄。

铁慈看了一会,当先走了进去。

当初她走上灵泉村那条路的时候,眼睛被熏坏,看不清道路,但她记得地形。

“这位大娘,我和我夫君翻山寻亲戚迷了路,这里是哪里啊?”

“灵泉村啊,那附近有灵泉呗?既然遇上了,那我们也泡泡。”

“啊,您问怎么男人抱孩子?那是我赘婿,他不抱谁抱!”

……

铁慈忽然扑哧笑了一下。

笑得狄一苇诧异地看她,以为她又发酒疯了。

铁慈进村以后,走进左首第一家小院。

四面都挂着灯笼,将这一片照得如同白昼。

铁慈熟门熟路在墙上找到了串着的蒜头,搓掉皮,进屋找出油和紫苏叶,给大蒜涂上,点燃火堆,顺手抽出狄一苇的佩剑,将蒜头放在上面烤。

狄一苇:“……”

虽然我佩剑一般就是个摆设,但好歹那也是大帅佩剑,不是烤盘好不好?

你把我剑烤了,我用什么?

还有,这一手是和哪个王八蛋学的?用佩剑烤大蒜?不怕天打雷劈?

但不用问狄一苇也知道是和谁学的,不由叹口气。

果然是个天打雷劈的。

狄一苇想起自己当初还曾短暂地看中过那位,仔细想了一会,遗憾地咂咂嘴。

说真的,现在还是挺看中的。

……

铁慈在烤大蒜,却禁不住地走神,忽然闻见淡淡的焦糊味道,急忙撤下剑,但大蒜还是烤糊了。

她也不遗憾,把大蒜随手往干净的木桌子上一扔,对狄一苇说了一句回头赔你一把渊铁剑,便又去人家锅里翻,果然发现几个冷馒头,便揣在袖子里拿走了。

心满意足的狄一苇跟在她身后,一边絮絮说着她的渊铁剑要打什么式样,一边悄摸摸地去偷那烤大蒜,想尝尝什么味儿,被头也不回的铁慈精准地打掉爪子。

铁慈揣了那几个馒头,出门一个拐弯,就是东德子家的房子,反正路线、格局、连房屋的细节都一样,灶里生着火,桌上有六个人的碗筷,仿佛主人一直在,马上就要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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