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戴着狰狞的鬼脸面具,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之上游荡,遍地白幔,河水里浮游着苍白的纸灯,灯火幽幽,却因为人流太过密集,不觉凄清,只觉热闹。
到了午夜的时候,还开始了一场百鬼夜行的巡游。
从狐鬼开始,甩动着火红尾巴的狐鬼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不断引起惊呼,掀起了这晚的又一个高潮。
画皮鬼撕下一层又一层美人画皮,满地飘飞着美人画像,最后露出一张爬满蛇虫的白骨。
吊死鬼垂着长长的舌头,一遍遍去勒身边饿死鬼的脖子,饿死鬼抽出嶙峋的骨头,去抽打追着他们的小孩,骨头落在地上,却是一块块的米糖。
戴着鬼脸的百姓加入了巡游的队伍,铁慈站在拱桥上,看见娜仁阿雅拉着戚元思快乐地冲进了队伍。
她顶着鬼魅的面具,遥遥转头对着铁慈一笑。
铁慈也对她招了招手。
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
先前在桥上,她只是看着苍生塔和桥下小舟,露出了点思念的眼神,娜仁阿雅便悄悄问她,需不需要她帮忙。
铁慈并没有答应。
有些事,无需强求。
毕竟谁又知道,强求之后,是不是又一场悲剧。
隐约知道他当初的遭遇之后,她痛心之极,数月难眠,长久的辗转反侧之后,她想,她会依旧思念他、配合他、挂记他,但她不会再强求了。
她不要他破誓,不要他再受任何罪,不要他被命运折磨,无数次到手又失去。
她只要他于这世间安好,做个也许未必快乐,但一定安全无苦痛的皇帝。
破镜城她本也不打算来,他透露了这个意思,她便来一趟。
见得着,那自然是很好很好的。见不着,那也没关系。
不见,自然有不见的原因,她来了这里,看见他亲手设计的场景,走过他曾走过的道路,听过苍生塔上的铜铃,喝过他藏的酒,接过桃林拱桥下的柳串,那也就够了。
她被命运曾如此痛击,以至于从此之后对任何事都不敢再有期待。
不期待,便不会疼了。
娜仁阿雅却并不能明白她那样复杂难言的心思,自作主张地“表白”,石破天惊。
才有了后来桥上桥下对视的那一眼。
却不知是幸运还是将思念更深刻进骨里面。
远处,娜仁阿雅回首间嘴唇开合。
铁慈读懂了她的唇语。
陛下,希望您能幸福。
铁慈缓缓地笑了笑。
底下街道流光处处,百鬼夜行,人人都戴着面具,不知道哪张面具下有他,又是谁在黑暗处将她凝视。
也许哪张面具下都没有他。
但于她心里,于浩浩天下,巍巍盛都,寂寂皇宫,其实他亦无处不在。
像春风总携着桃花的气息,夏日的流水漫过莲叶,秋日满目的金黄被雪色慢慢覆盖,朱梁绣楹在年轮磨砺中渐渐暗了光泽,却越发美到沧桑。
窗花会淡去艳艳的红,那些属于记忆和美好的一切。
永生不换。
……
一夜狂欢。
至清晨,破镜城终于陷入了安静的睡眠。
街面上残留着无数来不及清扫的鞭炮纸屑,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白色的帐幔收起,清晨日光辗转过街道,一点一点点亮这座原本风格鲜艳的城池。
也将行人踏马而过的骏马蹄铁照亮。
照见扬起的尘灰不断往南。
日光一格一格爬上窗棂,爬进灵泉村里的小院,东德子家堂屋里桌子上,原本放着的烤大蒜和野鸟蛋烤馍片,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空空的粗陶碗。
……
第538章 决裂
至明四年九月。
一次大朝议上,太师当殿上《改制之十二疏》,提出了“土地全部收归国家所有、释放奴婢、改革币制、改革税制、改革军制、改革官制、调整行政区划,设立市场监督官、盐铁酒等完全官营”等大小十二项新政。
此疏一上,朝野震动。
反对的折子几乎淹没了铁慈的书案。
但是太师的这份奏疏,竟然集合了大乾学院所有的学生署名,以及从学院毕业的已经进入各级官府的学生,还有三大学院和部分国子监生,人数竟然达到了近万之众,是实实在在的万民书,甚至其影响力和威慑力还远远超过万民书,毕竟读书人地位可比平头百姓高多了。
在地方各州府县,也有地方官员上书附和,还有地方官趁着劝课农桑的机会,四处下乡走访宣讲的,百姓们乍一听这些全新的朝政,兴奋有之,赞成有之,反对有之,老成持重者有之,更多人都说这是太师的建议,太师是这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亲自培养教导出了陛下,也教导出了如今朝中最有朝气的一批年轻臣子,太师还是天下第一大富人,麾下的瑰奇斋年年逢难赈灾,修路造桥,扶持造桥,是达则兼济天下的典型,太师的建议,那自然没有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