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1404)

重明宫的宫人都是当初瑞祥殿调过来的,训练有素,听见这么出格对话都毫无反应,接过扫帚,顺便帮铁慈拍掉上房沾到的灰,就笑着去小厨房吩咐加菜了。

铁慈和萍踪在花园中坐下,铁慈问起萍踪这几年行踪,萍踪道不过是天南海北走了走,并强调自己并没有去大奉,她可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撬墙角什么的,她可不会做宣琼那样的绿茶。

萍踪道:“为什么忽然这么……”

铁慈抬起手,与此同时萍踪住口,两人回头。

就看见院门口,立着太师云不慈。

云不慈看着萍踪,笑道:“我说怎么大家都十分欢喜模样,原来萍踪郡主回来了。”

铁慈起身道:“太师来得正好,晚上一起用接风宴。”

萍踪看看两人,道:“你们又要谈朝政了吧?我听见这些就头痛,我先逛逛去。”说着也不等铁慈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她是个孤拐性子,当初待铁慈也不假辞色,先帝捂了她一年多,才把她捂热。到现在也就对铁慈和气些,除此之外看见谁都鼻孔长在天上。

云不慈凝视着她的背影,笑笑,随手拖过凳子,坐在花园石桌前,桌上有酒有杯,她随手就斟了,招呼铁慈过来,“坐,咱娘俩今天喝点酒。”

她一贯脱略不拘形迹,而且喝酒就是喝酒,不喜欢配菜,宫人们都很习惯她的习惯,没人送菜,反而都退了下去。

瑞祥殿的宫人,好几个也是当初云不慈先救下来,后来放到铁慈身边的,也有送过来之后,年幼生病,得云不慈给药救活的,因此她在铁慈这里,也一直都如自己家中一样自在。

铁慈在她对面坐下,接过云不慈递过来的酒,杯子拿在手中,轻巧地转了两转。

对面,云不慈毫不在意一饮而尽。

秋日金风脉脉,吹动亭角金铃和花囊,暗香浮动,碎声不绝。

天光将暗,霞光在彤云边缘收束成一层玫瑰色的边,有宫人行到角落,悄然挑亮了檐下的宫灯。

喝干的瓷杯落在石桌上清脆一声。

铁慈凝视着云不慈的眼眸,缓缓道:“师父,不担心我这酒是毒酒么?”

云不慈把玩着酒杯,抬头对她一笑:“怎么,被逼急了,想杀了师父?”

“很意外吗?”

“不意外。”云不慈摇摇头,“说真的,你耐性够好了,我原以为去年你就应该下手的,甚至当初,我在大乾学院给你提出十二疏的雏形时,你就该下手了。”

“阿慈,你什么都好,就是人如其名,太慈了。”

铁慈也把玩着自己的酒杯,喟道:“是啊,这些年里,学院派处处抢权,步步紧逼。师父你从把持大乾经济,转向耕耘朝堂,耕耘天下,短短几年,天下商人只知瑰奇斋,天下士子只知大乾学院,天下官员,只知太师。”

“那倒也不至于。”云不慈,“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虽然他们确实以瑰奇斋、大乾学院、云太师为首,但这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也都是陛下您的,所以他们毫无顾忌地跟随并鼓吹。并一腔热血地认为,陛下您和太师,一直是一体的。”

“朕从未首肯过十二疏,这一点从一开始您就知道。朕这么久以来的态度,朝中重臣心知肚明。可师父您还是一力推行,煽动蛊惑,暗示那些中层官员和热血学生,朕其实是同意的。甚至您还把学子们的命运都捆上您的战车,朕要想公平,要想人才,就不能把他们都黜落……太师,您无时无刻都在逼朕,为什么?”

云不慈挑了挑眉,竟然先又斟了一杯酒喝了,才道:“逼你?不不不,我觉得我一直在帮你。”

“就拿这些不切实际,目前根本无法真正触摸到的所谓进步和发展,来帮我?”

“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关于十二疏,我其实是承认你的看法的。”

铁慈微微睁大眼睛。

“我甚至因此佩服你,真心的。”云不慈道,“我的徒儿,你拥有常人难及的思想和眼光,超越了这个时代也超越了我对你的教授,你是真正具有帝王气魄和格局的女子,你并不固步自封,你只是一直保持着非常的清醒和冷静,从来不为眼前浮华或者颓败所欺骗而已。”

铁慈缓缓捏紧了酒杯,冷静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道:“您的意思是……您是赞同朕的看法的,您一直都知道十二疏根本不适合现在的大乾,贸然推行一定会引起强力反弹和天下大乱……您明知这样,却还一直在坚定不移地向学生们洗脑它,推行它?”

云不慈笑而不语。

铁慈闭了闭眼,半晌才开口,声音暗哑:“师父,朕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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