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1523)

他的手在抖,浑身都在抖,却一时不敢看桑棠,忽然听见人们惊叫。

“快看!”

端木一抬头,就看见头顶那片银光也在剧烈震颤,发出的光芒耀目至不能逼视,如一轮新的太阳,灼灼燃烧在所有人头顶,且不断扩大——

很热,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那种巨大的热量,随之而来的强烈的灼烧感和窒息感。仿佛天地都在一瞬间被挤压、煮沸、下一刻便要爆裂开来。

只有端木不觉得热。

他觉得浑身都凉透了,从他触及桑棠那一刻起。

他低着,沉默着,束发的簪子不知何时碎了,长发泻在肩头,他有一把好头发,似青云如乌缎,当年在燕南,他喜欢在竹楼上垂下长发梳理,后来到了雪原和沙漠,桑棠最喜欢帮他梳头。

他的头发很长,打理起来很麻烦,桑棠却总能理得齐整顺滑,一丝不乱。

如今他发乱了,桑棠却不管了。

端木忽然抬头,看向头顶灼灼如新日耀目的光。

他迎着那光,眼瞳却幽黑毫无光彩,像一口埋葬了所有生机和希望的井。

下一瞬他到了半空,迎向那光,那不断扩大的宛如将天空洗白的灿烂之处。

他伸手,五指戟张,一横一划,一个生生撕裂一切的手势。

明明对着空处,他这一撕,却像是将天撕开一个豁口,从豁口里,透出幽深黑暗,和广袤黑暗深处,无数碎钻般的星光闪烁。

豁口越来越大,像撕开一片幕布,现出其后的新宇宙新时空。

银光仍在颤动着,光芒落在端木的背上,顺着他的衣角发尾往上延伸,所经之处,泛出一片银白。

乍一看似乎是光将乌发染白,再仔细看,端木的发散在风中,从发尾开始,寸寸转白。

转瞬之间,光阴急褪,霜雪满头。

铁慈趴在地上,看着那飞舞飘摇的白发,一声声咳出鲜血。

银光猛地一颤。

铁慈闭上眼睛。

半空里,一只清瘦的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那束银光。

瞬间那手便没了皮肉,成了一把白骨。

白骨上迅速生出一层厚冰,端木不知疼痛地紧紧抓住了那支恶魔般的圆润炮弹,转身对着自己撕开的黑洞,伸臂一抡。

银光尾端生着刺目的白火,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没入那片微光深邃的黑洞之中。

曳出一道白虹,转眼消失不见。

随即便是一阵从极遥远之地传来的震动,从那黑洞之中传出,震得这边絮云飞散,碎雪湮没,人们脚底一阵震颤,隐隐似乎听见极其沉闷的爆炸之声。

天空上的黑洞转眼消失,似伤口迅速弥合,两条人影,断线风筝般地飘落。

一阵风过,托起两人,平平送往地面。

铁慈踉跄奔去。

地面上几具尸首,将军的尸体被从石壁上剥了下来,扔在地上,他手腕上什么东西闪烁着,铁慈目光掠过,怔了怔。

然后她转头。

端木抱着桑棠,躺在另一边一片狼藉的雪地上,衣袍和长发都散着,宽袖下露出已成白骨的手。

一头乌发,原本略有银丝,这几年调养得好,都已转黑。此刻却又成了全白,如一抔雪落在沙土之间。

他神色很平静,也并没有衰弱之态,依旧光洁的脸上,反而眉更青,唇更红,深艳都丽,不似真人。

他身边桑棠苍白如雪,眉目也是宁静的,宛如沉睡,唇角噙笑。

端木不看任何人,只端详着桑棠的脸,道:“你不想我死。我知道。”

顿了顿,他道:“可你不知道,我不愿独活。”

他抚了抚桑棠的脸,替他将微乱的发理顺,自己则拨了拨散乱的白发,笑道:“这下没人给我梳头了。”

想了想又道:“白头发怪难看的,你没看见也好。”

铁慈示意人上前扶起他,他懒懒道:“滚。”

又道:“你留下。”

萍踪等人担心地看着铁慈,都怕这大佬濒死心气不顺,一着把铁慈给杀了。

铁慈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她目光在人群中掠过,压下心中的焦灼和不安,转头看向端木。

“我们就葬在这里。”端木道,“合葬,你懂的。无须立碑,无须坟茔,无须任何陪葬,我不要以后被乱七八糟的人踏在我们头上,更不希望因为太有钱,墓被人掘了。”

“是。”

“周围划出百里,包括我们住的那个院子。除了桑若那一族的人,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入。”

“好。”

“桑棠很喜欢桑若,你要照顾她和她的族人。”

“朕会交代丹野此事。”

端木这才睁开眼,看了铁慈一眼,随即便转开眼光,道:“别欠债,欠了债,最后总要还的,不是拿钱,就是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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