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1526)

后来她总想,不知道那些兽谷,冰渊,白骨原是怎样的,如果她有机会看见,一定会将兽谷踏平,将冰渊填满,将白骨原的白骨归葬,让茫茫雪原一片平坦,再无能伤人害人处。

她不能参与他惨痛的幼年,不能抚平他旧时的伤痛,但她想好好陪伴他半生。

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铁慈伸手,轻轻抚了抚腹部,心中无声叹息。

机关算尽,终抵不过命运无情。

身后风声凛冽,天地空旷,恍若只剩下她孤身。

铁慈却忽然回首,对着空风冷雪,淡淡道:“出来吧,师父。”

风啸得似乎更烈,吹散无数雪花,在半空悠然蹈舞,再静静落下。

无人应答,连语声都被吹散。

“你在将军手腕表上留信给我,又何必再躲藏?”

依旧一片沉静。

铁慈静默了一会,看看天色,道:“师父,你在等我午夜发作吗?”

一阵静默后,远处有人笑答:“是啊。”

铁慈正前方,十丈距离外,两块积雪的大“石头”忽然动了起来。

云不慈穿一身白色僧袍,端着一把白色的枪,手臂稳定,眼神平静,遥遥瞄准了铁慈。

她身边是面容憨厚眼神精明的大师兄,没带武器,看见铁慈,还很热情地打招呼:“师妹,别来无恙啊?”

铁慈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飞舞,凝视着面前曾经最信任亲近的两个人,颔首招呼:“

大师兄别来无恙。”

然后她看了看云不慈的枪,道:“师父是不是瞧不起朕?”

云不慈挑眉以示疑问。

“朕这三个多月被追杀,见过这玩意不知凡几,今日师父手持者,应该是最老式的那种了。”铁慈一笑,“师父真自信。”

“三月追杀,一路逃奔,经脉毁损,伤痛发作,你早已是强弩之末。”云不慈淡淡道,“若再携带高端武器,那就是我太不自信了。”

“师父为何一定要杀我?”铁慈好奇地道,“现在,你们已经输了啊。”

云不慈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从白天开始,终端上便再也收不到任何信号。

这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她有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点头,一笑。

“因为输了所以要杀你。否则我何以应对联盟民众的愤怒和联盟高层的质询?”

“也是,劳民伤财,徒劳无功,你无法交代。”铁慈点头,“不过抱歉,哪怕朕是强弩之末,也绝不会送上头颅,成全师父。”

“理解。”云不慈也点点头,“你我之间,无需虚伪的寒暄,不是吗?”

“是啊。”铁慈道。

然后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东西。

云不慈眼瞳一缩,随即笑道:“你居然还留着这个。”

那是一把银色的小巧的手枪,线条优美简洁,光泽幽微。

铁慈凝视着手里的枪,感慨地道:“是啊,之所以一直留着,是因为朕一直不知道这居然是把枪。”

她忍不住笑了笑。

想起第一次离京前去小楼,收到这个临别赠礼,阴差阳错,以为那是避孕药,还打算哪次不小心搞出孩子来,磕上一颗。

到头来,避孕药不是避孕药,她想要孩子却没有机会。

到头来,原来那是师父给她的防身杀器。

那时候,师父还是对她有几分真心的吧。

毕竟她教了她十二年,什么都教,却对属于她那个时代的武器和科技一直讳莫如深。

重明宫师徒谈判那晚,枪声响起之后,她下到地底,一路走一路带走了自己的包袱,其中就有这把用盒子装着的枪。

放在柜子的角落,落了灰尘,早已忘记。

多年后开启那一刻,怔然忘言。

或许是深情厚谊,于那一刻却如此讽刺,她凝视着熠熠闪光的枪身,想着命运的森凉和无奈。

一路血火,一路挣扎,到得此时,她不会再相信温情。

她缓缓抬起手。

手腕一转,枪口对准了云不慈。

雪原之上,师徒相对,一端枪,一持枪,互相瞄准。

“曾经听师父说过欧洲中世纪流行的贵族间的决斗。”铁慈道,“朕一直很向往。朕也很认同,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争端,最后都会归结为武力的争斗。既然如此,这场争斗不如就发生在你我之间,敬请开枪,到死为止。”

云不慈不答,枪口稳定如初。

远处隐隐有震动,地面雪花微微跃动。

铁慈浑然不觉。

她视线里只有那个白衣人影。

她的尊长,她的师父,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另一个母亲。

她的,生死仇人。

手臂平举,校正准星。

轻薄小巧的手枪,应该比不过对面那支枪管都比手枪大三倍的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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