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204)

姚先生唇角的胡须微微耷拉,不动声色的鄙视根根分明。

“你既初来,便允你只对下句。”

铁慈想了一会,好像是君子什么来着?

见她依旧答不出,姚先生耷拉的胡须微微翘了起来,“贺先生的荐书,就给了你这样的人物?不修己德,难成大道。这句就是说给你这样的浮浪子弟听的!不会背的,出去!”

顺手在手边的学生评考页上,叶十八的名字后面重重写上:“下下!”

铁慈掸掸袍子,站起身,身后响起哧哧的笑声。

有人悄声道:“还以为什么人物,居然还正经八百打赌。啧啧,下下,书院最差,还有谁!”

哧哧笑声更响。

铁慈从容走过。

姚先生的声音追了出来,“就在这门外背,什么时候会背了,什么时候再上我的课!”

铁慈“哦”了一声,经过他的讲案,正看见他手边一卷五经要解,边缘都已经翻卷,显然是常读经典。便好奇地问:“先生这般考校我们,自己都会吗?”

姚先生气笑了,道:“你这是还不服气?那允许你考考我?”

他是气话,铁慈却立即道:“真的可以吗?”

姚先生:“”

半晌他将书一搁,反倒笑了,“书院允许问诘辩难,我不应你,倒会反给你咬一口,那你就请吧!”

“我只想问先生。”铁慈慢吞吞地道,“前朝五经各方注解,杂说遍地,互诘不休,一派混乱。大凌朝集采各家经典注疏,由名臣统一修撰颁布天下,为五经要解。从此经义统一,有章可循。只是礼记要解以熊安适,王堪之疏为底本,却选用了刘炫注,但凡两者有不同处,以何为准?”

“自然以刘炫注为准!”

“那又是为什么呢?刘炫,熊安适,王堪,不都是名动一时的儒门大家吗?学问地位才识不分高下,为什么就一定要以刘炫注为准呢?”

“五经要解既然以刘炫注为准,那自然要遵循要解。疏不破注,不知道吗?!”

“那五经要解为什么要以刘炫注为准呢?论采俊丽,见识精微,似乎他也不比那两位强啊。”

姚先生窒住。铁慈提出的问题,其实也是当前儒门的争论点之一。所谓无第一,学说之间本就难分高下对错。前朝编撰的经义要解,从众家学说里选出一篇来做注疏并以之为唯一范本。本身就含有一定的主观因素,再加上流传过程中甚至往往出现谬误,但本着尊重经典,疏不破注原则,后续一切学说见解都不许脱出五经要解的注疏范围,很大程度上是对思维和学说的禁锢,更不要说还存在以讹传讹现象,所以对这本经典,儒门有非议的也很多。

姚先生并非不知道这争议,却嗤之以鼻,教书时也从来不会提出这种问题来思考,甚至以之为异端邪说,听铁慈这么说,心中怒火便升了起来,正要呵斥。

铁慈又悠悠道:“那是因为,刘炫是当时编撰要解的渊阁学士李晟的太师叔祖啊!”

“因为编书者属于刘门学派,自然要选自家学派的开山之作。以至于刘炫在注疏里,明明有两处,因手头古籍被风雨侵袭,缺字少句,导致他理解错误,所注之疏与熊氏等人南辕北撤,也照搬错处,硬生生以错就错,流传至今!”

“你你胡说!你如何知道!”

“在天阁藏书万卷,孤夜集集合各代大儒家书私信残卷,其中也有刘炫的。他提过两处书卷存在错误,后期他曾多次寻全本核对,在家信中提出修改,可惜原先的版本流传开来,后来的版本连遇战乱又遗失了,才导致您拿着一本有错的书奉为圭臬,还要将明知是错误的注疏教给学生!”

“你”

“还是您根本没看出来那几处蒙童都看得出来的问题?”

“这”

“您教导我说,修道亦修德,修德为修道。您看不出明显的谬误,对于书中的疑问没有质疑精神,这是道没修好。您其实看出书中明显的谬误,但您那僵化的脑袋不以为然,将这些错误一代代地传授下去,甚至不去提醒其间的问题,使其永无被思考和被修正的机会,这是德也没修好。您现在还站在讲案上我感到非常奇怪,您难道不应该走下来,和我一同面壁反思吗?”

“”

满室寂静。

刚才还在幸灾乐祸的甲舍书生们都已经听傻了。

见过质疑师长的,这在书院还是被推许的,认为有思想的行为。但是也没见过连儒家经典,明经科教科书,天下学子奉为经典的五经要义也敢质疑的货。

更要命的是,这个众人以为是草包的家伙,质疑的点很狠辣。这人说的孤本,在天阁,都是在座学生入学后才隐约听说,却都没机会接触的高端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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