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33)

定安王便道:“如此,也便考校你们一事。说得好的,赏他内书阁行走。”

王子们顿时骚动。

内书阁是大王的内阁,掌辽东政事,内书阁行走便是许以听政,其意义不言而喻。

“若有一人,你欠了他偌大情分,如今他有罪,你当如何?”

大王子立即道:“父王常教导我们,不以私爱害公义。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情分和罪行,本就不可混为一谈。”

二王子便嗤笑一声,大王子怒目而视。

二王子道:“大哥莫生气。弟弟这笑,不过是对大哥熟读经义出口成章十分感佩而已。只是这般道理,父王如何不懂?想必这情分不同寻常,这罪行也非同一般,所以父王才会烦难是不是?”

定安王便赞赏点头。大王子面色铁青。

慕容翊不说话,只有他知道老头子指的是什么,一是指杨雄,杨雄当年对定安王有救命之恩,老家伙又想杀人又怕被人挟恩求报更怕被人指摘忘恩负义。二则是指王师裘无咎,这位定安王的老师,本身身份却是西戎上一代的皇族之后,当年王朝覆灭逃亡时带了许多西戎子弟来为定安王效命,这许多年在定安王扶持下,在西戎也颇经营了一番地下势力。如今自觉羽翼已丰,思念故土,想要回国。定安王却只想拿捏着他进而谋图西戎,怎肯放虎归山,只是整个辽东都知道裘无咎对大王忠心耿耿,为他的疆土鞠躬尽瘁,帮他挡剑都有两次,如此功勋忠诚,扣住人不放,便是定安王这种人,也说不出口。

不知就里的人,贸然回答,哪里能讨得到好。

果然接下来几个儿子七嘴八舌,还以为这是父王考校自己品行,都往公义上扯,定安王只不动声色听着。

宝相妃坐在一边,见王子们个个踊跃,只有慕容翊一脸神游天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忽见慕四低声和慕容翊说了句什么,慕容翊唇角一弯,一个微带讥诮的笑意。

宝相妃忽然就想起这许多年,只要慕容翊露出这种笑容,她保准吃瘪。

这孩子明明聪明得紧,瞧他神情,对大王这个问题也未必心中没谱,为什么就不愿上前,让大王看看他不光只有一张脸呢?

父王的宠爱又不会从天而降,儿子那么多,不努力走到他目光下,还指望他先垂顾你?

定安王还在微微笑着,但磕打膝盖的手指频率明显加快,了解他的妃子们都知道,这是他不耐烦,要结束了。

宝相妃心中一紧,忽然指着慕容翊道:“翊儿,母妃瞧着你是个有想法的,怎么不说出来让你父王品鉴一下?”

杂乱语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慕容翊身上。

慕容翊喉间一窒,仿佛还是多年前,那次晚宴上,所有目光投过来那一刻,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又来了。

压抑,愤怒,光影动荡,万物恍惚。

宝相妃有些尖利的声音再次追了过来,“说啊!”

上座,定安王盯着那张近乎完美的脸,眼神微微一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

慕容翊摊开手,一脸为难和窘迫。

周边的兄弟们盯着他,或玩味,或冷笑,或面无表情,或目光灼灼。

定安王等了一会,眼底的微笑看不出任何狐疑,冲着宝相妃和颜悦色笑道:“王氏,别拿小十六开玩笑了,他哪懂这些。”

“”宝相妃好一会才艰难地道,“大王,这是您第十八子,最小的儿子。妾姓孙。”

定安王也没有尴尬之色,静了静道:“本王记得你是个老实的,今日却好似在吹嘘。”

宝相妃头皮发炸,急急离座,一把揪住了慕容翊的袖子,低声道:“你说,说啊!我知道你明白怎么答!别只想着报复我!你父王发了怒,咱们谁也兜不住!”

慕四站在门侧,恨不得把脚伸个拐弯踢死她算完,慕容翊垂头看着母亲因为紧张而显得分外绷紧的脸皮,忽然想起另一张相似却苍老的脸,想起那人的恩德和临去时的殷殷嘱咐,最终无声地软了肩膀。

他笑着将宝相妃从手臂上捋了下来,冲定安王道:“父王。母妃那是爱子心切,总觉得儿子一切都是好的。但儿子什么斤两您明白,哪能有什么见地?只是这既欠了恩情,道义上便势弱三分。寻常人势弱没关系,大王却必须是道德完人,否则何以以仁政德政治辽东?但又决不能令恩情置于法理之上,否则何以以法令驭辽东”

四王子慕容昕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废话。”

“不如不如。客气客气。”慕容翊答。

四王子身后幕僚悄悄拉他一下。

嘴不如人,何必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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