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385)

铁慈抬头看一眼那挥铲子的人,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混在人群中,也没动几铲子,横肉里一双凶恶的眼睛唰唰地四处看,活像只横行的螃蟹,看铁慈拿着那铲子,便伸手来要,铁慈慢吞吞递过去,那大汉一边接铲子一边道:“公子爷细皮嫩肉的,这浑水淤泥的便不要来沾染了,不然一个脚底打滑,滚了一身的泥汤儿不是?”

铁慈十分诚恳地点头,“您教训的是。”手中铲把儿向前狠狠一捣。

那大汉惨叫一声,猛地弯成了个虾米,一个倒栽葱跌倒在泥水里,那年轻村民趁机一脚丫子踩在他脸上。

铁慈的笑声传来,“哎呀,您怎么就先脚底打滑了?”

年轻村民一脚丫子泄了恨,却也不附和铁慈,弯腰缩背要走到另一边去,铁慈看而来一圈,叫住他道:“我瞧着你们都脸熟,我记得你们村子那晚是最早赶上堤坝的,是一位腿受伤的小伙儿报了信,如今瞧你们都在,他人呢?是腿伤还没好么?我带些药去看他。”

那村民停住,半晌,低声道:“您哪,见不着他了。”

“嗯?”

“他那腿上是痈疮,昨儿死啦。”

铁慈怔住,那村民已经走远了,有人走下堤坝,喊一声放饭啦,这一带的她认识的村民立即一哄而散。

铁慈只能上堤坝,一边走一边想着那少年明明只是腿上外伤,当日瞧着也不如何重,怎么就成了痈疮?

一抬头,天边霾云翻卷,阴沉沉压在头顶,这天,还没好的迹象。

前边在放饭,她过去看了一眼,挺稠的粥,一筐一筐的馒头,还有驱寒的姜汤,伙夫瞧着锅边,说着这是萧家备下的,众人都捧着碗千恩万谢。

河泊所大使和副使又满面堆笑摇摇摆摆地过来了,铁慈却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一个转身走下了堤坝。

她走出众人视线,在回河泊所的路上,召来了隐藏的九卫属下,让他们再去看看河堤。

果然没多久,九卫回报,“后来又来了巡检司的兵,但是没下去,担当巡检监督之责,那馒头筐里的白馒头只有最上面一层,都被兵们吃光了,底下是黑面馍馍,不过瞧大家也不意外,都吃得挺香。午后挖河加快了速度,没休息一刻钟就被赶下河了,清走的淤泥也没拿去筑堤,被车子运送到萧家的田地那里沤肥了。”

“真是物尽其用啊。”铁慈道,“那拿什么筑堤,另买材料不是更贵吗?”

“说是土堤抵不了这三白河乱蹿的水,要筑石堤呢。”

铁慈可不信这个,土方都拿去沤肥的人家,舍得用石头筑堤?

她想了想,又命九卫去查那个刚刚死亡的村民的事,九卫领命而去。

铁慈回到衙门,顾小小还在伏案劳作,铁慈趁屋内无人,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

顾小小抬头看是她,眼睛一亮。

铁慈悄声问:“可有收获?”

顾小小道:“我对户部那里的全国渔税都有谱,三白河泊所的渔税肯定有猫腻。只是当前给我的帐看不出端倪,应该是一本假的。须得找到真账。另外,我私下问过当地渔民,本地渔课征收以本色为主,但是上呈朝廷时是折色。本色征收的是熟铁和生麻等物,也有少量鱼鳔翎毛等物,数量不小,折色折成银两却又明显不相符。”

本色是指本地特产和渔民渔获之物的加工品,如干鱼,鱼鳔翎毛鱼油等物,也有本地所产之物,如本地盛产的白麻,熟铁也是本色,这都是造船的必需品。

折色则是指所交赋税折合成钱钞银两铜钱等物。

那这些麻铁去哪了,河泊所自然是用不着的,萧家吗?

铁慈知道萧家也有种麻,但是萧家行事向来收敛,并没有形成很大的规模引人注意,毕竟麻和造船有关,萧家种太多麻,难免令人多想,更不要说大量搜罗熟铁这种事。但是如果萧家在渔课上动心思,让景江上下游数万渔户为其送来麻铁,这事儿就不小了。

海右靠海海湾,如果扬帆越过海湾,顺风而下,离直取盛都不过两日便至。

萧家真有这样谋逆的胆量,还是只是在做两手准备?

顾小小忽然欢喜地道:“我昨日遇见之前和你说过的,我帮他争到分营权的商人,他家中还有石料生意,愿意捐一批石头来,帮本地修筑石堤。三白河前朝曾经以束水冲沙法治理过,后来改道到这东明县城外流域三里,可如今瞧着,土堤和竹络堤坝都不能挡住三白河水从老路冲到景江口,流路顶冲问题不绝,所以得修石堤。原本我提议了,河泊所和县衙都不太乐意,我便联络了那商人,得他捐助石头,本地县衙才没话说。我们监工亲自修了石堤,修得稳固些,以后萧家想掘堤也没那么容易,也就不好年年以此和朝廷要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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