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4)

铁慈向后一靠。

哟,她还没“还君明珠双泪垂”,人家已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她旁边,丹霜冷冷盯着那纸,虽然背面对着她,但她依旧能看见那上头一大排请安问好委婉回绝之后,最后字迹不同却分外墨汁淋漓的几个大字。

“西戎之狼,焉能娶废物傀儡!”

铁画银钩,大开大合最后一笔便如剑一般要戳到人脸上。

丹霜却只想扒了狼皮,抽了狼筋,卸了狼腿,蒸煮煎烤焖炸一条龙。

如果铁慈知道她此刻所想,大抵会建议她别忘了望京小腰配金钱肚,从此她好我也好。

铁俨揉烂信纸,吸一口气,转向她笑道:“我瞧你向来不喜欢黑皮,要么那个丹野咱们便不要了?”

“嗯,不要了。”

话音未落,又一阵杂沓脚步,传报的声音微带仓皇,又送进一封奏章。

铁俨看完,脸色铁青。

铁慈敲敲桌子,“这回是谁?”

“一箭三兔打时断了腿,”铁俨笑得不大好看,“这万一瘸了,配不上我们皇太女啊。这个也算了吧?”

“不能更赞同。”铁慈转头对窗外喊,“赤雪!今儿放你假,出门去逛逛。坐坐茶馆,你知道该聊什么吧!”

“知道唻!”窗外有人应声,声音清脆如鹂,“就说王然打时跌断了第三条腿儿!来,姐妹们,随我耍去唻!”

“来啦来啦,不过要我说,跌断了腿儿不稀奇,建议最好加上毁容了。”

“打这个背景也不够吸引,不如说是逛窑子吧?”

“逛窑子时候争风吃醋打架?”

“妙极!”

丹霜哗地拉开窗扇,冷声道:“还有丹野。三天之内,我要他们在盛都声名扫地,臭不可闻。”

“什么?需要三天?三个时辰对咱们都是侮辱!”

莺莺燕燕们走了大半,瑞祥殿前的地板却依旧被人踩得咚咚响,急报奏章一本本递进来,铁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铁慈依旧在笑着,只专心磨墨,饱蘸笔尖,一遍遍听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拒婚理由。

铁俨已经不敢看她了。便是普通女子,一次退婚便已经是一生不能承受之重。铁慈就算身份尊贵,终究也是女子心性,这一遍遍的拒婚,践踏的不仅是皇族的脸面,还有她少女的尊严。

这是对皇太女的羞辱。

这是太后在出手,也是她对铁氏父女的警告。

警告所有妄图挣扎出她掌心的人们。

不过三寸玻璃盆中一蜉蝣而已,还以为能跃上青天化真龙吗?

身为傀儡皇帝,铁俨一生见惯不动声色的拒绝和言笑晏晏的背离,却在此刻为女儿分外的心酸。

再一想到或许未来她的一生,都将如他一样,不可逃避地直面这些,就觉得或许当初自己的选择也是错的。

奏章一封封递进来,等了一会,确定没有新鲜物料了,铁慈才缓缓地落了笔。

每个红勾勾上,落下直直一笔,从左到右,长直锋利。

一个大大的叉。

叉打过最后一个,看见那团墨迹,铁慈才发觉,好像少了一封请辞书。

“容溥的辞婚帖呢?”

铁俨翻了翻,发现还真没有。

这让他心中一喜,铁慈却摇头搁了笔。

“容家臣之首,势力庞大,是当前唯一能和萧家抗衡的家族。以容家善于收集消息的能力,想必已经知道其余人的态度,那么容溥不辞婚,这是打算做我的男皇后咯?”

铁俨皱起眉。

“容家不凡,又和武将世家狄家是姻亲,这正是一个借势的好机会。”

“容家之前一直韬光养晦,忽然跳出来和萧家硬杠。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铁慈落笔,声音平静,“而我,堂堂皇太女,整个大乾都是我的。我凭什么要成为两个家族之间倾轧的棋子?”

浓墨,软笔,落笔轻悄又凌厉。

又一个大叉。

铁俨盯着那整齐的一排叉,只觉得眼前发花。听见外头又一叠声地传报,说萧提督今日进宫看太后,等会可能就要来拜会太女殿下了。

这架势,也忒咄咄逼人。

铁慈命人收了那些画像,一个面团似的小太监进来,拎着一个巨大的筐子,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画扫进筐子里,铁俨看着那些纸张飞快地在眼前闪过,忽然伸手按住了几张纸。

他将那几张纸往墙上一挂,急促地道:“崽,看看这几张。”

铁慈抬头,半晌,叹气。

“爹,病急乱投医也不能这么个投法。”

拿错了中元节的钟馗画像吧?

还是复印版本,一拿就是好几张,每张只有细微区别,比如这个画了胡须,那个点了一个痣。

玩找不同吗?

铁慈啧啧找了半晌,最后觉得,没有最雷同,只有更雷同,硬要说不同,只能说其中有一张丑得分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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