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57)

铁慈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刘老头,举着个火把,衣着整齐,背着个包袱,里头隐约露出锯子的尖头。

“起来干活了!”

铁慈看看天,月明星稀,绝对不超过丑时。

滋阳县工作如此努力,半夜就上班打卡了吗?

“你不是说要随我学技艺的吗?”老刘头皱眉道,“学艺这事,自然要日夜不休,别的不说,老夫还急着回乡呢!”

“那,师傅稍等。”

刘老头皱眉坐在门外的石头上,点起一杆烟,心想京中娇贵公子哥儿,洗漱穿衣梳头抹小白脸,怕不得半个时辰,说不定一时犯懒,直接回床上躺尸也未可知。若是等不着,便去回报县丞,说教不得,发作一顿,想必县丞届时也不好意思再强留自己。到时候便是怪那小白脸,又于他何干?

他盘算着,美滋滋抽一口,想着等也无用不如回去睡大觉,正要起身,却见门开了,铁慈一身清爽走出来。

刘老头愣在当地。

看见眼前这娇贵人儿,扎束得整齐也罢了,甚至背后也背好了包袱,包袱里居然也有锯子。

看他不动,铁慈还走在前面,催他:“师傅快点。”

刘老头站着不动,半晌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哪里?”

“城外乱葬岗。”老头笑得不怀好意,“去寻那些无主尸首,学学如何剖尸。那边有个野林子,人迹罕至,白骨遍地,剖起来方便。”

说完便觑着她表情。

哭吧哭吧不是罪,赶紧尖叫回家睡。

铁慈果然转身回房。

老头终于满意地笑了,磕磕烟灰,一转头看铁慈又出来了,这回她拎了一个油腻腻的纸包。往包袱里一塞,道:“师傅走啊!再磨蹭天要亮了!”

老刘头:“”

憋了一肚子气的老头被铁慈拎了上马,快马去了城西人迹罕至的风波山,风波山下有风波林,地处偏僻人迹罕至。

深夜里那一片林子黑黝黝的,从林子边缘看出去,滋阳县的屋脊连绵鳞次栉比,都笼罩在无垠的暗色下,隐在云后的月色给黑色天际镀了一层油腻腻的亮,看上去像是大地上那座高耸的建筑物上的灯火在反光。

铁慈目光向下,看见了一座高塔,塔上灯火微光,像漂浮在空中的星。

那想必就是元檀寺中的苍生塔了。

她随口说了一句:“苍生塔中有人住哪?”

老刘头正在拖骨扒坟,头也不回地道:“说什么呢。苍生塔闭塔多年。便是年节开放,也不允许人上去的。”

“那不是”铁慈指那灯火叫他看,一回头,却发现那点微光没了。

老刘头抬起头来,自然什么都没看见,没好气地翻一白眼,咕哝:“撞鬼了你!”

这话没吓到铁慈,倒惊到他自己,打了个寒噤,将一具东西往铁慈脚下一拖,道:“终于找到一具新鲜的!来,看看,这具因何而死?”

山林中夜鸟咕咕低叫,空气中弥漫着树叶和不知名物体俱同腐朽的气味,风过叶片唰唰作响如鬼拍手,月光一线如弯刀割过一座座残破的坟茔。

铁慈转头,死人狰狞的脸猛地撞入眼帘,刘老头等待听见一声惊叫,结果铁慈对尸首摆摆手,道:“嗨,老兄,夜半惊扰,莫怪莫怪。回头送你一副好棺材。”

刘老头失望地叹了口气。神情却平和了许多。

不管怎样,能遇见一个尊敬他的行业和技艺,也尊敬逝者的人,总是一件好事。

坟茔前两个人头碰头,嘀咕声幽幽如呓语。

“这人已经起了尸斑,周身青黑,看不清伤口是吧拿点水来。来,滴一滴停滞不流的是伤口,完好的肌肤比较松软,会流走”

“这万一是不新鲜尸首,如何查看?”

“备些醋、葱、椒、盐。用水湿润皮肤,把葱白捣碎敷一敷,再用纸浸醋覆盖一个时辰。再用水洗净,伤口就能看见了”

“如果是骨伤呢?”

“醋洗全身,抬至亮处,以新油过的雨伞或者丝绸对光查看,则能查骨伤。没有日光,炭火之光隔照也可。”

“若以上法子都不成呢?”

“你这娃娃忒烦!还有最后一个办法,白梅与葱并椒和盐捣碎做成饼子放在火上炙烤,要验看的地方贴上纸,白梅饼隔着纸来回熨这具是腿骨折了后失调养而死看看这具,自缢而亡,舌出,遗矢,腿上有血印,微焦黑,看上去像火烧的一样,腹下部分青黑色啧啧,再迟一步咱们也看不出来了,肠子都烂穿了”

铁慈忽然摸了摸肚子,伸手去包袱里掏东西。

刘老头:“怕了?恶心了?我就说你个公子哥儿”

他对公子哥儿的吐槽还没完,就见铁慈掏出那个油腻腻的纸包,摊开,里头一大堆肉和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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