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89)

便如那玉碎在昆山,花谢在旧园,一转首千万年,最好的人已不在世间。

铁慈柔声道:“我却没你这好运气,我外祖家族离我很远,也不亲近。我母亲向来多病,我万事不敢烦劳她的。倒是我爹,总被人说是二十四孝慈父,我小时候吃药,明明不怕苦,喜欢一口喝干,早苦完早了。他却偏偏要一口口喂我,每一口还不厌其烦在里头加大堆的糖和蜂蜜和梅子,天啊你不知道太多的糖就成了苦,再加上乱七八糟的梅子什么的,那就是英国人看见也要虎躯一震倒头就拜的绝世黑暗料理,再一口口地喂那销魂滋味,我就恨自己怎么不能两眼一闭原地升天”

飞羽哈地一声笑了,她一笑,那一层浅云淡雾似的惆怅便散去很多。眉目间朗然便似要生出光来,铁慈虽然对她诸多戒备,但见着也难免心生欢喜,忽然又惊觉,怎么能拿父皇和她之间的事儿来安慰这女人?如何见她有点哀愁便心生不忍?当真美人难过美人关,这个看脸的世界啊

飞羽却也在心里腹诽自己。好端端地和这家伙说外祖父做什么?这万一提供了什么线索以后可不要给自己带来麻烦两人相视而笑,表情各自感动,心中齐齐懊恼。

两个精滑的人,无意中稍稍掀开心的罅隙,让对方感受了一下其间贯穿的风,便都觉得吃了亏,想要找补回来。

铁慈往后靠了靠,飞羽便凑过来,铁慈正好支起腿,碰着了药碗,药汁泼溅而出,铁慈和飞羽齐齐惊呼一声,铁慈猛地抬手叼向飞羽脉门,看似要帮她端碗一般,飞羽却好像慌乱一般正好手一抬,哗啦一下满碗药浇向铁慈胸口。

铁慈反应快,立即放弃飞羽的脉门,将被子一拉,药汤满满地泼在被子上。

这一回合便如闪电,不过一眨眼,片刻之后两人抬头对视,各自满满无辜。

仿佛一个想试探对方有无武功,一个立即反击都不存在一样。

铁慈咳嗽一声,虚伪地道:“没事吧?没烫伤吧?都怪我不小心。”

她本是不走心的关切,谁知飞羽立即嘤咛一声,将小手指递到她面前,道:“公子太也莽撞,人家手指都烫红了呢!”

铁慈顺势拈住人家手指,仔细瞧那根本看不出来的红印,满脸心疼,“啊,烫伤了吗,我瞧瞧,我瞧瞧”

仔细看那双手,没有茧子,也没有任何练武应有的痕迹。手比寻常女子大一些,但骨节分明,根根如玉,指节纤长,很漂亮的手。

飞羽大大方方伸着手,顺势把小手指一翘,曼声道:“光说不练,那你给人家吹吹呀。”

铁慈听得她语气中有调笑激将的味道。真的勇士,自然不惧美人的调情。她从善如流,笑道:“心肝儿,这便给你吹。”便凑过去,吹那淡粉色的指尖,却见那指尖一颤,她一顿,忽然也觉得有些奇异的感觉漫过全身,忍不住抬眼看飞羽。

此刻她坐在床上,飞羽一腿在床上一腿在床下,整个身体都倾靠向她的方向,她拈着飞羽手指,两人近得呼吸可闻,彼此的香气淡淡缠绕,她头上的步摇珍珠垂落,痒痒地搔着她的鬓角。

两人都定住,目光交视一瞬间,气氛便古怪起来。

随即飞羽便笑了。

莫名其妙。

人家不是兔儿爷,自己也没有断袖癖,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一边笑着,伸手一掐她脸颊,昵声道:“宝贝儿,药洒了,我去给你再熬一碗来。”

说完便一脸无事地收拾收拾走了。铁慈看她离开,摸摸脸颊,心想自己这是被调戏了还是被调戏了呢?

调戏皇太女是什么罪来着?

砍头?凌迟?阉割?

正想着,忽听外头步声杂沓,好像一大群人进来了,远远有人大声命令:“所有人都出房来!官府查缉采花杀人大盗!”

夜色笼罩下的滋阳城,比寻常气氛略显肃杀,街头巷尾多了许多巡逻哨,宵禁的时间提前,很多杂役提着水桶,将一张张告示贴满墙头,上面清一色的画着铁慈画像。

此刻城门外来了一顶软轿,前后骑马跟随的家丁个个神完气足,精悍非常。

城门已关,这群人中的领头人却去敲侧门,片刻后,侧门破例打开,将轿子迎入。

风将墙上新贴的告示微微卷动。

轿子经过侧门时,忽然轿帘一掀,一只手探出,掠走了告示。

告示画得不错,铁慈于其上,一脸标志性的雍容笑容。

“停。”

轿子立即停了。

“回去。”

片刻之后,轿子转向,没入城外黑暗夜色里。

守城士兵莫名其妙地关上大门,咕哝一句:“这些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哥儿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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