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9)

来人捋着长须,和慕容均相对行礼,以全礼仪,语气却不甚客气,“大王子,养心莫善于寡欲。沉湎酒色,则敢行暴虐。您身为大王长子”

慕容均头痛地道:“均明白,明白了”

定安王对重视的儿子向来严厉,从成年起每人身边都拨了长史,专司引领训诫监督之责,还有专匣密告之权,是以对王位有心思的王子们,向来都头痛这些男嬷嬷。

屋外两人一路掰扯,慕容均连那屋门都不敢多看,生怕引起老师注意,隐约听得里头一些动静也无心理会,和自家长史拉扯着一路去前边了。

屋里门一关,绡纱披帛、罗衫、娇黄绣云翠百裥裙一一落地,累金钗、明月珰、碧玉钏叮叮当当在深红地毯上滚去,等到人站在窗前,已经是一身黑衣修长男儿。

一个年轻男子跟在他身后,飞快地将那些首饰衣裙捡起包好。

窗外风声又起,慕容翊回首。

夜风掠起他颊侧一丝发,跟惯了他的侍卫依旧忍不住屏息。

他女装容华极盛,艳色天成,半点不像男子。但他男装时,却又骨秀神清,乌鬓玉貌。绝不会有人能想到他能扮成那样的女装。

只觉得原来男人也当得起“惊为天人”四字。

辽东画师邬远道擅画美人,却在见了他之后摔笔封匣,叹“仙姿于前画不得,枉此一生绘红颜。”

慕容翊招招手,两人跃出后窗,消失在夜色中。

两刻钟后,慕容翊带着护卫朝三,匆匆穿过一处又一处院落,往王府中最远的休心院赶。

望朔之日,要陪母妃用饭,这是规矩。

经过的院落,起初灯火辉煌,婢女仆从衣着锦绣穿梭来去,那是王妃主母和得宠的几位侧妃的住所,越往后便越寥落,人声凋零灯火稀。

慕容翊耳力好,隐约听见王妃主院里有人吩咐“王妃说了,大王子今晚有宴饮,厨房里醒酒汤随时温着。”和金侧妃院子里“去叫外头豆香居重新开火做些可口点心来,给二王子舒舒心。”

慕容翊无声地在黑暗中弯弯嘴角。

是该舒舒心,毕竟过了今夜,舒心的事儿就更少了。

抬头看见挂着休心院暗淡匾额的月洞门。

休心院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和主院差不多,却最偏僻,且缺乏修葺,显露出几分破败来,和这院子的主人的境遇,有种莫名的呼应。

慕容翊停了脚步,开始全身上下检查,朝三也帮着,用汗巾再抹一遍颈项,洗去脂粉味道,又用备好的面泥遮住刚戴了耳环有些发红的耳洞。

检查完毕没有疏漏,慕容翊正要抬步,一动脚,又停了,朝三一看,他还穿着绣花鞋。

鞋子这东西不方便带了换,但这样进去是不行的。

“脱!”

朝三乖乖脱鞋,丧着脸发急:“这不行啊,我脚比你大啊,这要万一被”

早被慕容翊拖过来三下五除二换了。

慕容翊又随便塞了两团帕子。他脚小,自小缠裹导致的。他前头十七个哥哥,定安王仔多思女,随口说了句想要女儿,宝相妃怀孕时便拜了无数神佛求个郡主,结果生下来还是个带把的。

也不知道是宝相妃求了太久疯魔了,还是慕容翊婴儿时便太好看,宝相妃竟然隐瞒了性别,和大王派来等候结果的常公公说了是女儿,得了许多赏赐不说,宝相妃的名号也是当时赐的。定安王难得夸了她“天生宝相,尊贵玲珑。”引得入王府后便不得宠的宝相妃欣喜若狂,自以为走对了一步棋,从此专心把儿子当女儿养,四五岁时还打算给他裹脚,当真不管他的哭叫,缠了两天。

两天后发生了一件事,才让她隐约察觉,定安王对女儿的所谓喜欢,可能不过是心血来潮的玩笑,他内心里还是看重儿子,儿子越多,慕容家才后继有人,军权得继。便收了那裹脚布,慕容翊才避免了残废的命运。

虽说收了裹脚布,但内心博宠希望不死,宝相妃又让慕容翊扮了好几年女子,直到十二岁亭亭玉立,引得满城狂蜂浪蝶追逐,连几个哥哥都盯住了这个“妹妹”,引得定安王不满,寻思着要么早些将招蜂引蝶的“女儿”嫁出去,宝相妃这才慌了,也没个过渡,直接就在一次宴席中,揭开了慕容翊的真实性别。

慕容翊永生不能忘记那一夜的满宫目光,从震惊、诧异,慢慢转为轻蔑、不齿、嘲笑、怜悯、如见怪物的厌恶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佳节里满宫灯笼垂挂,在眼前旋转连绵如火,他愿自己化为飞蛾,扑入其中。

他垂头看脚的时间太久,朝三蹲下身担心地研究他脸上表情,慕容翊立即笑开,撅起嘴凑过去,吓得朝三拼命逃开,鞋子不合脚,在地上翻了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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