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975)

“什么叫让人印象深刻的事?”

那人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一指湖边长廊,鼓鼓囊囊地笑道:“比如此刻我噗通一声下水,游上一个来回,当人人印象深刻。”

铁慈失笑,那人又塞一块点心,两腮鼓如松鼠地道:“比如我喊一声皇太女微服到了凭云,想来大家受惊之下,也能记得我。”

铁慈:“……”

别说别人,她已经觉得受惊了。

此刻她才转头看这个家伙,生得其貌不扬,黑脸大头,五短身材,两缕胡须细细长长,滑稽地围着一张阔嘴,看上去像个鲇鱼精。

她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听阁下言谈,似乎也是这西州官场之人?”

鲇鱼精拱拱手,道:“在下庞端,字不邪。忝任凭云府同知。”

铁慈怔了怔,这位是正儿八经的知府副手,按说该在澹怀堂中喝寿酒的。

她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又问了问,才知道这位庞端是丙酉年的进士二甲第六名,进士出身,也考过了庶吉士,本可以入翰林院,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地位尊崇非寻常衙门可比,结果这位却没进。

问起,庞端指指自己的脸,笑道:“生来异相少颜色,唯恐上殿惊君王。”

铁慈笑起来。

看他目光湛然清朗,虽然自嘲丑陋,但显然并不因为丑陋失去好前途而自卑怨恨,态度坦然从容,是个心胸开阔的君子。

至于他作为凭云同知却不进入澹怀堂,庞端是说里头闷气,不如外头畅朗,铁慈瞧着,十有八九他是看不惯外公做派。

瞧谈家人一路来去,也没和庞同知打个招呼,显然关系不怎么样。

今日客多,谈家的人手有点不够,忙得团团转,其中一个管事看见庞端,不禁眼前一亮,上前便道:“庞老爷来了,今日府尊寿宴来了许多客,我们实在招呼不过来,侧花厅这里,就劳烦庞老爷帮忙招呼一二。”

铁慈微笑旁观,谈府好气派,一个管事,也敢指使几乎和自家主家平级的朝廷命官。

庞端笑吟吟应了,上头忽然有开窗之声,有人探出头来,笑道:“老庞,辛苦你了,你喜欢咱家的糕点,回头给你多带些回去。”

这话高声一出,四面的人侧目,庞端还是笑着拱手致谢,二楼上,谈三老爷扯扯嘴角,轻蔑地看他一眼,笑着缩回头去。

窗子未关,还能隐约听见他和人道:“……就那个事事阴奉阳违的庞鲇鱼!”

一阵哄笑。

侧花厅花棚下的庞端似乎没听见,继续吃他的花糕,喝桌子上的果酒,十分肚大能容,转眼间下去七八块点心,三四壶酒。

铁慈端详着他,赞道:“庞兄好养气功夫。”

庞端笑而不答,和铁慈介绍那些花糕,并再次催她,“多吃点罢,以后还能不能尝这一口就难说了。”

“此话怎讲?”

庞端又笑而不答,环顾四宜园,道:“好景也亦需多赏,以后能进这园子机会怕也不多了。哎,这么景致清幽一块好地方,给那一家俗……若是能在此建学宫多好啊,凭云现在的学宫破烂不堪,都没学生肯来……”

“如何这园子也欣赏不到了呢?园子又飞不走,大人又是谈府尊得力助手,四宜院应该是常来常往吧?”

庞端但笑不语。

铁慈给他斟酒,弹指之间,一点粉末进入酒壶。

那是师傅给她的百宝囊里的小玩意之一,师傅说是拐骗忽悠占便宜捡尸必备法宝,如果她想睡什么小狼狗而对方贞洁烈男,用这个保证从此烈男变缠郎。

可惜铁慈早早搞定了慕容翊,弹个响指慕容翊早就迫不及待躺平,哪用浪费这些。

铁慈想听这位说话,便撒一点试试。

果然,一口酒下肚,庞端原本清醒的眸子就缭乱起来,猛地打了个酒嗝,凑近铁慈,笑嘻嘻地道:“你看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不知鲜花盛放便谢,烈火燃尽就成灰。”

“怎么说,谈府可是皇太女外家。”

“对啊,成也太女,败也太女。”

“何解?”

“这黔州上下,都觉得太女掌权,谈府一定鸡犬升天。谈府自己也这么认为,我可不这么认为。我研究过慈心传,还有最近风闻的皇太女一路行来的种种行事,可以看得出,这位皇储,并非心慈手软儿女情长之人。遇事只论利弊,衡量不谈恩仇。谈府诸人品行如此,不在她眼前晃悠,还有可能留三分情分,若撞到她眼底,十有八九讨不到好去。”

“你看如今这风向,谈府人上了京,谈府人又很快出京,皇太女南巡携着谈府老太君,谈府老太君却连老太爷寿宴都没能赶回来,这一番还不够清楚?入京又出京,是被赶出来的;南巡携着谈府上下,是对他们不放心;若真在太女面前得了面子,太女便是自己不来寿宴,也定然快马将老太君等人送回来啊,如今既然人影都不见,我猜啊,八成是出事了,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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