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123)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君上。”他原就佝着,倒省却行礼麻烦。

顾星朗上手搀,“御医回宫禀过,说最近合该缓走动,有助恢复。上个月淳风来瞧那阵,却是心急了。”

沈疾不确定淳风有否因私自探望受责备,想解释,顾星朗再道:“她一意要去戍边,我该会允准,”便指阮雪音,“她嫂嫂也支持,女儿家异想天开,还要建女子队伍。你怎么说?”

沈疾方注意到还有访客,“夫人。”

阮雪音颔首,走近几步,“听说有两处后背伤近脏腑,还是静养为佳,每日行走要严控时长。”

沈疾应声答是又谢。

午后明光,顾星朗吩咐人搬桌椅出来,要就着春阳饮茶闲话,正好叫伤员歇脚。

须臾茶点齐备,三人围坐,涤砚奉命屏退众家丁,又自退至一棵初现花蕾的松月樱下候命。

“引凰台上那夜文绮身死,当时我就推断过,回来后望整局再推,还是找不出第二人更具嫌疑。”顾星朗饮半口茶,平心静气真只如闲话,“为何杀她?”

阮雪音做好了回避准备却没做好刚落座就要回避的准备。她轻抠藤椅把手,眼望顾星朗“我要不要去赏花”的意思。

顾星朗根本没理她,话虽随意,全副精神凝在沈疾身上。

“她身中暗器数枚之前,我请她随我回祁宫开寂照阁看河洛图。她答应了。你在树上应该听得很清楚。”对方不言,顾星朗继续问:“所以是为阻止。河洛图不能这样被我拿到。”

日色朦朦将春灿隔在三人圆桌外。

“回君上,臣,不知道。”

“是不知道为何须杀她还是不知道为何不能被我拿到河洛图?”

沈疾复默。

“是不是你。”

“是。”

“但你不知缘故,只得了杀她的指令。”

沈疾再默。

“这说不通。你一开始并不知她会出现在韵水,我都是猜的,然后凭薛礼与女君罗浮山道别的传信,再凭女君易容入皇宫的事实,方确认她行踪。谁会在那样兵荒马乱时给你指令让你杀她?还是,出霁都时你就知道,信王将作乱你也知道,北上回程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对我下杀招,结果你,没动手。”

不仅没动手,还以身相护险些送命。

“君上以后背对着臣。”沈疾答非所问。

是说共乘忽雷驳之后。顾星朗挑眉:“所以是绝佳机会。”

“君王慎,从不曝后背于人。”他继续答非所问。

哪怕不在场,阮雪音也于这寥寥对答中摸清了彼时状况。

景弘九年的春是真来了,午风拂面暖且软。

“所以水边饮马吃点心时你都还没想好。”顾星朗笑起来,“是我将后背对着你,才有了最终定夺。”

真信任又或艺高胆壮的手腕?便连阮雪音也拎不清,以她对他几年来了解,更可能是五五分。

沈疾苦笑:“没有。箭雨来时四肢反应都是抵挡,多年习惯罢。”

“习惯到忘了还有杀我这个选项。”顾星朗笑意不减,“其实当时你稍微放几次水,让我中箭身死然后带着尸首回霁都,依然可享护君美名,对淳风,也不难交待。至此刻,便是新君功臣了。”

挺完美的局面,于信王也不叫谋逆。

沈疾摇头:“臣与信王,从无勾连。”

“那是谁。”出栖霞郡时顾星朗就提过黎鸿渐三字。

沈疾扶圆桌站起来,跪下去,因上身佝偻,必须以双手撑地方能跪住。“臣有欺君大罪,不敢亦不能再伴君侧。此宅厚赐,还请君上收回;君上若留臣命,还请贬臣作庶民;君上若为社稷计要取臣命,臣,甘愿领受!”

涤砚站树下,自三人围坐便觉不对,至此刻见人带伤跪伏又仿佛在言生死——虽听不清,春风多少送漏字,暗忖自己与这大个子相伴十年,真有或致死罪的隐情,怎会全然未觉?

顾星朗亦作此想。若沈疾从头就有使命,不会与淳风这样反复,赐婚之时就该拒绝;若是想利用淳风,那么也不必悔婚,更不会在这生死之役中自相矛盾。

是锁宁归来后。

他以右腿重伤为契机同淳风解了婚约。

锁宁长役中哪一刻他反常?

顾星朗深陷棋盘中不及应对,阮雪音看着沈疾撑地的双臂渐抖,颇不忍心:“起来说话。”

不是主君令,沈疾不动。

顾星朗被此一声拽出纷繁,“夫人让起你就起。”

沈疾还是不动。

顾星朗走至他跟前亲自扶,“跟着淳风别的没学会,苦肉计使得顺溜。不想说就算了,不把伤养好,今后再如何当差?”

“臣不——”沈疾就着他承托正起,闻言又要说。

“知道了。实在不想继续跟着我,就领兵去,待得云开见月明,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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