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205)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涤砚离他们最近,也隔了有一丈远,一等再等眼见二人帽缘白绒间都堆了雪粒子,终于擎伞上前。

伞大够挡一双人,也便沉,顾星朗不动声色接过,举在两人头顶。“去明光台看雪?”

祁宫制高点,览整座国都,国都将被雪覆,想想已觉壮观。

阮雪音点头。

明光台便在御旨示下后、二位主上抵达前准备万全。

因皇后畏冷,高台上炭盆相连,帷幔低垂,将热气尽拢其间。茶食亦都滚烫着被端上来,阮雪音饮下两碗姜汤,又吃些软点,渐觉热血自丹田往四肢百骸,人暖过来,困意始生。

远近城阙屋瓦间,积雪还薄,正以肉眼可见之快变厚。顾星朗似在听雪声,又似在数瓦片,总之神思皆远,直到阮雪音悠悠开口:

“让他去西境吧。”

那头没立时回。

雪声簌簌响在天地间,纵横街道上偶有一两个黑点移动,是早起的百姓,为睁眼忽至的初雪收拾门前。

“旧的还是新的?”半晌他问。

旧西境是从前祁崟边境,也就是如今祁西新区的东缘;新的,自然便是昔年崟国西境,青川之西,继续往西,高原连深谷,日夜跋涉可抵不周山。

“新的。”阮雪音轻答,“旧西境虽设了小范围关隘,”为刚开始融合这几年的稳定故,“让沈疾去守,大材小用了。”

其实去守新西境也很大材小用。毕竟再西人迹罕至,更无国家。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自己跟你请的?”

“他问我意思,我建议的。”

“他同意,请你来谏言。只是戍边,还是掌兵?”

“全凭君上定夺。”

雪声又在天地间震响片刻。阮雪音忽觉自己出生那日所谓雪声似雷,也许非讹传,乃实景。

“他护驾险丧命,居功至伟,休养近整年方愈,一朝往边境,不可能屈于人下,须为边将之首。”许久顾星朗又回。

“君上认为适宜便好。”

“问题是,你觉得适宜否?谏言的是你,断没有话说一半的道理。”

顾星朗转脸瞧她。若非他神情依旧温柔,语气也柔,单凭遣词造句,极易引误解。

“臣妾以为,可以掌兵。”

“他心意定了。”

“是。”

“几分可信?”

“十分。”

顾星朗一直温柔的眉梢动了动。

眼中明光亦动,探询意味。

“那些已具嫌疑的世家,最后若被坐实,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显然他在等她说沈疾十分可信的缘故,而她绕开了,或者说正用另一件事来试探他对沈疾之事可能的态度。

“怎样算坐实?”

这也是阮雪音最费解之处。

亦是沈疾唯一没对她坦陈之处。

或者他也并不知?

自来改天换日,无论立新君还是定新制,免不了刀兵之助,用不用、用多少是一回事,总要有。

而这些深谋者,无论主副,从阿那坦到世家,其刀兵在何处呢?

仍在君王手中。百般思量,阮雪音只拿得出这一种解释。所以他们一直在引势、促势,最后借势,便如阿那坦嘱咐,循大势而为。此亦是世家长久得匿于棋盘中而不被发现的原因。

她没提阿那坦,只将这番推测以世家之名讲出。

“我也这么想。”顾星朗点头,“所以坐实之时,必已到你死我活之际。都你死我活了,如何处置,无须讨论了吧。”

“你会等到那时候么。”她不再看他,转望帘外雪。

“我要等到能将整件事彻底解决的一刻。这样我们的孩儿,或者小漠即位时,才有真正清定局面。”

他从未亲口说小漠乃继承人之选。但当然,从她头一年赴夕岭便很明确,如今公主降生,小漠依然在列,差别只在先后——倘真如以往戏言,他愿册朝朝为皇太女;倘若他们最终只有这一女。

而整件事,到此刻为止已经庞大到跨越国界、跨越时间,甚至成谜的三百年寂照阁亦在其中。

阮雪音相信所谓大势,如果真有凭据,答案就是河洛图。

老师言寂照阁或于此朝被打开,原来不是推测,而是预告。

“他说木芙蓉。”方拾起昨夜出宫初衷。

顾星朗稍怔旋即懂,“是哪季开花?”

“秋。”

无尽夏、木芙蓉与雪滴花,便假设此猜有理,还差一朵春。

“其他几家,我着人在暗访,目前为止,没有所获。”

“如果世家队列,两国皆有,那么北边或具线索。”

顾星朗点头,“总归要书信竞庭歌,问问吧。”

雪声似减,却并不因势头变小,而是城中苏醒,扇扇门窗开,大人劳作,孩童裹得圆滚滚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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