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253)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暴乱暂平,这里的夜和锁宁城一样安静,只空气味道不同。

那槐花香提醒他槐府二字,也便提醒了他曾作为国君,在这座院这间屋里,和另两位国君对饮,甚至大打出手。

国君。

他在心里念白,自嘲一笑。

又想起阮雪音已是皇后。

皇后。

他继续默念,仍觉自嘲。

阮墨兮若当真妄图复国,谁为君?她自己么?蔚后不做了?

隐世两年,于时局完全不通,谁在做什么,三国形势如何,随便一想,脑内空空。

只有思考路径是陌生又熟悉的。他曾也那样地算计过,人、事和局。

阮雪音便在这时候重入室内。

“咱们出发吧。”

两人都默契不再提佟钧。

“去哪儿?”

“回锁宁。”

他出来是为权宜,多在外呆一刻都有被发现的风险。而被发现,于双方都非好事。阮墨兮要复国,就更不能让她知道。

阮仲完全明白她意思,不说什么,月黑风高,车驾从后门出发,直奔旧都。

“你可以这样出宁安么?”

两人一车,为谨慎故,这车厢连窗都没有,厚沉的门拉上,几乎密闭,只顶部留了个极小的圆洞,让空气流通。

“目前能做的都做了,我在等。既是等,无谓干等,便送你回去,还能扎几针。”

她不说等什么,也不说竞庭歌和孩子们在旧宫。他既什么都不知,干脆不知到底。

当然也是防范。阮仲心知肚明。“光听你这么说,已觉背痛了。”只以玩笑接。

阮雪音终于有了笑容,“永远不要试图骗一个医者。我扎针不痛的,被扎过的都这么说。”

“那可不一定。”阮仲却认真,“他们都没中过明楼翠,不像我久毒数百日。我现在,是随便碰一碰都痛。”

这话阮雪音信。“睡会儿吧。你舟车过来,大概昨晚就没睡?于祛毒大不利。我昨晚也没睡,都歇歇。”

还不知到锁宁之后,会否等来蔚国回应,若来了,又是一轮风雨。她也不放心竞庭歌,要赶去旧宫看看。这两件事,都须亲力亲为,无法拜托任何人。

她很快阖上了眼。

阮仲没有。

见一回少一回,难得这样近,他要仔仔细细看她。睡着比醒着好太多,他可以随便看,盯着不眨眼,想看多久看多久。

前些日子乍重逢,他认为她模样有些变了,这会儿再看,细致到眉梢、眼睫、鼻尖,尤其小小的樱桃口,方觉还是十来岁时的样子,清冷之下宁柔烂漫。

可惜这宁柔烂漫,她只给顾星朗。

马车赶得急,崟东路面其实算平,仍不免颠簸。阮雪音便在间或的颠簸中开始歪斜,忽左忽右。

因空间逼仄,是真可能突然靠到车厢壁或他身上的。

不过分吧。阮仲淡淡想。兄长也可以借肩膀给妹妹。

便在下一个阮雪音歪过来的瞬间,他伸手将她的脑袋按进肩窝。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轻轻笑了。

春夜在外,车内没有四季,但橙花香渐将这空间填满,也便如春。

春暖馥郁,又行数里,刺骨的寒冻意忽从后背开始发散,由骨髓至表里。

毒发了。

夜里这轮通常在丑时过半,他据此判断出时辰,又依据时辰和脑中舆图,判断走到了哪儿。

对疼痛已经习惯,他忍耐的时间很长,因阮雪音睡着,硬是没动没出声。

颤抖始生,好在马车颠簸,并不明显。

冷汗始下,滴落阮雪音青丝间,又落其额头上,他忙忙去擦,因手抖,不甚利落,惊醒梦中人。

阮雪音睁眼起身便知何事,根本没注意方才是怎么睡的,一摸身上又探手往药箱——各种药都有,唯他的那些,都在小院里——他常年囚禁根本不出门,她当然不可能将那些药带出来哪怕一粒。

“还行么?”她抚他胳膊。

阮仲费力点头,因颤抖,点了很多下。

开始针灸之后他毒发次数愈少,每次程度却有回弹之势,阮雪音心知是疗愈的必经路,更知那疼痛该不比刚中毒时轻多少。

没有药丸,只能硬扛,车内无炭,更不似床榻舒服。

还顾忌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她暗骂自己枉为医者,下一刻倾身过去抱住他,拍抚道:

“都会过去。会好起来。坚持住。”

温热于缓解寒毒总是有效的,所以体温好用。

车马在行,春夜在浓,辰光朝着破晓飞驰而去。

毒发后他总要深睡,睡之前阮雪音给他喂过水。

她自己也歇了会儿,很不踏实,某刻惊醒,发现阮仲已经睁眼。

“饿了吧。”在小院他深睡后通常饿极,通常是卯时,阮雪音会提前备饭菜,热了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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