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372)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段惜润再次笑起来,笑出声,笑得肆无忌惮,与她娇憨的容色全不相符——那张脸较昔年长,眼锋比昔年厉,其实并不娇憨了。

所有人都因时间、因时局走上了自己的路,唯段惜润这条路,越走越窄,最叫人惋惜。

而她分明站在一条无比宽的路的起始处,那是一国君位,但凡少些偏激、放开眼、往远看,都不至于此。

可人与人本就不同。命运热衷对每个人开玩笑,其中一种便是,将对的人放在错的位置上,或者反过来。

“我早就知道了。”她终于止笑,重归初时平静,更平静,心神彻底碎裂,“分明知道,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她就这么好?”

顾星朗看着她不似活人的脸。

心绪亦凝,很淡地开口:“你刚说她运气好。在我看来,远不如你。她生而丧母,为父亲厌弃,孤身上山学艺,老师也冷心冷性。她来祁宫,与你们一样是棋子,且后来证明,不止其父,其师也将她用作棋子,半生皆是骗局。”

“可你爱她。”段惜润很轻地打断,“你将她放在心尖此生不换,我们这些所有比她运好的人,都争不过。她半生厄运,却也换来了莫大好运。”

“她凭的不是运气。”顾星朗目光变得温柔,“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世上或有不讲道理的一见倾心,却绝无不讲道理的白首相伴。从祁宫到韵水,到锁宁,到棉州,她数次历险都是靠她自己,她从不真的恃宠,从不向我索求,甚至为让我以最佳决策应对局面,吞下了许多该诉的苦。她的好运,是她自己挣来的。人的好运,或有三分天定,仍有七分,要靠自己挣。我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了,你们,都不是。”

更多话他没法也不想对任何人说。关于她与他的灵魂相契,五年来每一刻的相互扶持——从前落雨他不撑伞,以淋雨锤炼心志;如今落雨他没有伞,却并不觉在淋雨,因他心里有她,而她一直无声为他撑着伞。

他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了。这些不对任何人说的话,才是这句话的完整解释。

“你又怎知,我们做不到她这样?”

“你若做得到,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

段惜润怔住。

“她若是你,得了君位,会不遗余力壮大国家、斡旋时局,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而绝不被情爱或怨愤挡住视野、缚住手脚。青川三百余年,数度王朝更替,几个女子得到过国君之位?只有你,段惜润,只有你一个!你却辜负这改写历史进程、重塑天下格局的机会,将路走成了这样!这机会也是她给你的。她给了你,你却弃如敝履,而她们还在从女课做起,让天底下更多女子从最低处一点点往上爬,竞庭歌十年经营,也不过得一国士之名,无官无职至今!可你,已是国君。”

他原没打算同她说这些。

谈话至此,却生了与当初阮雪音恼火时相似的心情。

有些真相,确实不吐不快。

“可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想要的。那年冬天在鸣銮殿,我同她也是这么说,你们不能——”

“但你有别的选择么?”顾星朗失了耐心,“你能从那位子上直接下来,将它随便交给谁,然后无论白国前程如何,都无所谓么?你不能,所以才坐在那里直到今日。既都坐了,为何不好好坐,坐稳它,另辟一条自己的光明大道,许多好运,或就因此来了!你以为我们小半生所行,又都是自己喜欢的、想要的么?哪有这样的人生,天底下没一个人有!你若实在想报复,也须拿出本事来,胜了,我随你处置!现在这样算什么?自怨自艾,走到末路,最是无用,万般不值!”

段惜润从没听他,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类似的话阮雪音早就说过,不止一次,可当时的她,始终没听进去。

是到这一刻,命途已近尾声,结局就在眼前,她忽有些听懂了。

忽有些醒悟这几年错过了什么,忽真正可以自认,是错了,大错特错。

来得太迟的醒悟叫她如坠深渊。

无尽的下坠,比绝望更深。

尘世风雨在她脸上翻覆,那眸光开始凌乱,越来越不对,奇异的亮色晃得顾星朗睁不开眼。

她转身往水边走。

阮雪音在车里,看不见那些奇异亮色,却很记得棉州那夜她的眼神。

她那时候就不太对了。自己同纪晚苓说那句“她已经疯了”,并不完全只是譬喻。

“还不抓回来!”直到段惜润的裙纱已入水没膝,仍无人反应,阮仲高喊,跳下车大步过去。

岸边众兵方醒转,下水拎人,整个照影泊的静谧忽被癫狂的哭喊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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