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376)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生死有命。无论你怎么吼,阎王要我三更死,岂会留到五更时?”

“呸呸呸!”慕容峋本就身强体壮中气足,这一串呸,格外洪亮。

竞庭歌嫌弃,抬眼睨他,“还传旨么?”

慕容峋丧气,摆手道:“不传不传了。”

竞庭歌眼锋又扫外面,“人还在门口等着呢。”

慕容峋只好大喝一声退下,听见只退了宫人没退绣峦,对着屏风又道:“你也退下。”

自竞先生搬进这里,君上便日日来,两人独处一室的时候数不清,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连竞庭歌本人都懒得计较了。

门被关好,他轻车熟路脱鞋上榻,轻车熟路揽人入怀——连位置都精准,是竞庭歌的头刚好靠在他第二根肋骨处。

“午膳合心意么?这会儿觉得如何?”

“困,想睡觉。”盛夏暴雨铿锵有力,砸在层叠宫阙间虽不齐整,有种莫名节奏,更教人欲睡。

“那就睡会儿。我起得早,也困了。”

百官都被囚在府邸,本无朝会,他日日早起为的是收夜半回来的各种消息,然后决策,偶尔部署——两军相持至今,默契地谁都不动武,因兵力实在相当,一旦开战,无论胜负都会极其惨烈,而南境与祁国的战事才刚平息。

须彻底确定外患暂平,才能掀内乱。

同时双方也都在期待、考虑、运筹某种方式,避免血流成河。

霍衍抵苍梧,变成了一个乍看莫名、实则意义重大的时间点。

他们都在等这个时间点。

“今日去看过她么?”毕竟起得晚,竞庭歌虽昏昏,并不能轻易睡着。

“嗯。消瘦得厉害,不肯吃饭,见了面,左不过哀求,要我放过她父兄。”

说的是霍未未。竞庭歌归来当日,处理完霍启之后,便从北军营中将她逮进宫,一直关着。

“且看她父兄接下来怎么选吧。若识时务,不用她求。”

没听见慕容峋回。

她等了会儿,又喂了声,仍是没音,只得仰头去看。

好家伙,就这片刻居然睡着了!君位都快没了还睡得着,睡得这样快!

她无语至极,盯着他的脸骂一声呆子,想起来放他好好睡,费力得很,只得维持着,听着雨声兀自出神。

渐渐也觉迷糊,眼帘沉沉,某刻终于撑不住,再次睡去。

这一觉便到了黄昏时。

仿佛是要将她缺了数年的睡眠,一口气补回来。

黄昏也非自然醒,是侍卫在外高声禀报,十万火急。

慕容峋被竞庭歌推醒,神情还懵,行动却快,顷刻出门,天都黑了仍没来饮流斋。

推算时间,霍衍归来也就这两日,所以是,快到了?

这般一想,竞庭歌亦有些呆不住,起身披衣往外去。

六月暴雨后,空气清新得让人晕眩,云散天开,星子比晴夜还要亮,以至于整个晚间都透着某种不属于黑暗的澄澈。

既暗且明,像,上官宴的眸子。

此念一出,她心头狂跳,那双桃花眼适时出现在脑中,悠悠荡荡,挥之不去。

已离御徖殿很近了,她因走神竟没注意,更没瞧见又有侍卫往这头跑,还是绣峦发现,轻声提醒。

侍卫经过她身边时恭谨一礼,继续往御徖殿去。

被竞庭歌叫住:“何事?”

按规矩须先禀天子,断没有提前告知臣下的道理。但或因对方是竞庭歌,或因此事并非军报,只能算异象,侍卫稍一忖,答道:

“回先生的话,城里忽然开始放灯,漫天都是,有人说,是白国神灯。”

竞庭歌怔住。

当年阮雪音在韵水推段惜润上君位,最后一步就是燃放神灯——哪来的呢?上官宴找的。

莫名又想起那年大祁天长节,人潮汹涌,他从后拥着她,说此夜同看烟火的人,此生不离分。

那烟火如星如雪,亮极了,也像神灯,带走世人心愿。

她蓦然转身。

“先生,御徖殿在——”

“去沉香台。”

平整朴拙的沉香台,百年未变,在这样的良夜,尤显开阔。主仆二人拾级上,星空之下第一盏神灯入眼时,绣峦瞪大了眼。

然后第二盏,第三盏,五盏八盏十余盏,其实早已遍布空中,正如那侍卫禀,只因她们视线为高台所阻,才一眼望不全,拾级越多,所见越多。

各具其形,颜彩缤纷,被火光映得无比鲜亮,直将星月光华盖住。

昔年白国捧出女君,便以神灯为兆,绣峦常随竞庭歌,对这些事很有数,当即生警惕:“先生,这不会是贼人——”

竞庭歌却有史以来头一遭,不作他想,笃定上官宴,只是在放灯。

像某种暗示,又像真正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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