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422)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你没看霍衍那样子,何曾受大军拦截!慕容峋在苍梧也是凭千钧之力单骑过战阵,这些马背上的武将发起狠来,百万兵卒挡不住!总有那么些不怕死的,会跟着他冲奔,你哪来的信心跑得过、抵抗得了、让女儿不入险境?!照你方才之言,我也可以说,我是在用你我的命换朝朝平安!霍衍追的是我不是她!你我若命丧今夜,女儿还能被小八阿香送去万全之所!”

他没这么吼过她。

今夜两人都承受了太多,都大失水准,哪怕阮雪音有意规避,终没能躲过相互伤害。

“霍衍没冲破本国大军。”半晌阮雪音道,声变得轻,也变得冷,“否则我们在小香闸一等半个时辰,怎么也把他等来了。那更小的可能,确实发生了,证明带朝朝同路,才是明智之选。”

“所以你要拿这万中之一发生了的运气,来否定我更加稳妥的全盘,将女儿此刻的处境,归咎于我?若朝朝,”他说不出,许久挤出改变的措辞,“真遇危险,便是我这做父亲的不仁,利用她自保?”

阮雪音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年轻气盛时的争吵,多少气话狠话其实做不得真。

却实在年轻气盛啊,不知道假的气话也会真的伤人,不知道当场解释,有多重要。而悖论是,都在气头上的两个人,怎会当场解释呢?

阮雪音沉默,不肯定也不否定。

顾星朗冷笑起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你一直就是这么看我的。鸣銮殿那次你并不怪我,只因你从未对我有过指望!你认定我,至少是如今的我,为了君位社稷,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你和女儿!”

以谋士人臣之心论,阮雪音其实希望他这样。自来走到最后的君王,谁不是呢?但她还是太达观了,盼望着那牺牲只是舍弃,而非丢掉性命——丢掉性命也是可以的,她可以,女儿却不行。

还是做不到超然物外啊。她自嘲又悲恸,只觉浑身脱力,更加说不出话。

但顾星朗在等她解释。哪怕一句,说她不是这么想,说她理解明白他,便能让他投降,拥她入怀,展望女儿在下一刻被阮仲带回。

偏偏阮雪音,连继续这般相对都觉折磨,将手腕从他掌中抽出,绕去了屏风之后。

敲门声谨慎地响起来,三下,是两名暗卫亲自来送膳食。

顾星朗许久才去应门,将一盘子饭菜单手接进屋,撂在桌上,就那么站着出神。

阮雪音倚在床头,也是一阵失神,听外头没动静,想起上官妧的揭秘,心中略慌,支起来跑出去看。

他还好端端站着,没倒下没阖眼。

何苦这样彼此为难,他如今,与阮仲也相差无几,少些苦楚罢了——如果暗香来的症状真如上官妧所言,那么不如明楼翠歹毒。论制毒用药,文绮倒比老师手软。

“饭菜要凉了。”她站在屏风边。

顾星朗初时似没听见,片刻后才转头看她。

“诸事烧心,大半夜不睡本就肝火旺,容易生气,也容易吵架。”阮雪音缓步至桌边,瞥得有汤,一勺勺盛进碗里,推到他面前,

“前头还有硬仗,多歇一刻也是好的。用些汤水吧,饭菜别吃得太多,然后小憩一会儿,待薛战回来,我叫你。”

这番话说得更像医者,不像妻子,是周全大局的妥协,不是对夫君的疼惜——至少听在顾星朗的耳里不是。

“恐怕没这个机会。”他也便不能好好说话,生硬道:“一碗汤还没喝完,薛战恐怕就会回来,然后集结人马,或者并无人马可用,继续赶路罢了。”

“那也先喝汤。”阮雪音仍是平静,将小勺放入汤碗。

顾星朗面露嘲弄,坐下,刚要拿勺,又抬眸道:“有时候我在想,你总能这样冷静,连失态都只半刻,也许因为,从未真正动过情与心。呵,”他笑笑,意味难明,

“对朝朝是动了的。你大概,终究只是将女儿、竞庭歌、老师,还有阮仲,放在了心里。”

整段话下来,真正要说的不过是:没有他。

阮雪音不知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还要怎么证明他才是第一位,哪怕此刻,依然是,因为她将朝朝的前路交给了阮仲。

她约莫也明白他是故意这么说,想听她反驳,告诉他她最在乎他,来弥补方才那道深长的裂痕。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汹涌的浪潮在整个青川肆虐,她讲不出那种近乎情话的安慰,开口必得是事实与因果,才能封住情绪,不为下一刻的变故崩溃。

偏顾星朗想听的也不是情话本身,而是来自她的温柔——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有阮雪音是他这跌宕半生里的明月光,她撑他在漩涡中心不倒,让他相信天下之主也可以不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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