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443)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不卸又如何呢。他已被她抱在怀里了,尽管不合时宜,尽管他想不通她若没有盘算为何要在这时候这样抱着他。

下一瞬他懂了。

尖锐的痛楚自后背透入胸腔,她抱着他,且以利器钉牢他,他完全动不了。

顾淳月不知自己刺得对不对。

这簪子够长,尾端够锋利,却也细,需要对人体位置极精准的把控。

-“此番你伤了前胸,星朗伤了后背,倒都捡回一条命。”

那个冬天结束之前,朝朝出生之前,有一日淳月入宫,与阮雪音坐在承泽殿阔大的中庭里闲聊。

-“都离命门不远,却都不是命门。”

阮雪音便答她。

大把的光阴,坐着也是坐着,淳月有兴致,她干脆传来纸笔画给她看,措辞都是昔年老师教学时的话。

那个午后她们还说了许多旁的。因是在承泽殿,淳月讲起定惠皇后的旧事,讲顾星朗小时候怎么在这庭中疯跑,讲他四五岁时俊秀精致得男女莫辨、被一群小宫婢们日日追赶。

谷绺果然打小就招蜂引蝶啊。阮雪音笑。

可惜他不爱蜂蝶,小半生顾盼,原是在等一场雪。淳月也笑。

众声喧哗,只粗布袍子之下的两人是安静的。

近旁注意到此景的人都不自觉慢了动作,阮雪音望着这一幕终于想起那个午后,想起淳月刚才问她,曾经说过的种种,有无虚言。

下一刻她看见那粗布袍子扬起来。

金灿灿的日光里,烟尘因此剧烈飞旋,袍子入空像一道阴翳,遮蔽了小段艳阳,刚好容所有人看清阴翳下的二人。

淳月是确定纪宸看不到,才扬起袍子的。

纪平后背上有一簇金玉交缠的花,小巧而瓷实,一眼可见贵重,还能瞧见连着那簇花的小半根簪身,也金灿灿。

于簪子而言是够粗了,作为兵刃,还是细了点。

“是什么。”痛感吞噬了纪平的脑力,他判断不出。

“你送我的金镶宝石花簪。我嫁你的第二年春。记得么?”

很痛,纪平垂下头靠在她肩侧。

“记得。我每回送你东西,都精挑细选至少一个月。母亲怕父亲知道了,责骂我靡费,都帮我瞒着。”

淳月一直秉着呼吸,听见这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簪子太短了。不够穿过你又穿过我。”她紧紧抱着他,“有刀就好了。可我真的没有。我们从水里游出来的,纪齐也没有。我又不能用旁边这些人的刀,那样就太明显了。”

“就不能杀我了。”纪平笑道,“我是不舍得你死的。所以这簪子,长短正好。”

他实在是一个落子无悔的人,大胜之前奋力争取,一旦落了下风,很快便能坦然接受。

只因种种可能都在他预料中,只是运气太差,碰上了最不可能发生的一项。

他抬眼看纪齐。

纪齐看不见兄长的后背,却能在这诡异的姿势与画面里读出真相。

他觉得相府水渠里的水全都向他灌来,冰凉汹涌地,围剿他,不让他呼吸。

“你是个大傻子,纪齐。”纪平依旧用力看着他,却没了方才狠厉,只是深长,“为兄真的只有这一个软肋,被你在最后关头放出来了。我原本,可以笑纳这胜局,活着看新政被推行、造福青川。”

他还是不说他输了。只是说,他没法活着看到。

纪齐浑身脱力,站不住,倏然跪倒,膝盖竟在地面砸出声响。

“你过来。”纪平道。

纪齐心脑都已炸得没了方寸,身体却还能动,一步步跪到淳月的裙纱边,纪平的眼皮子底下。

“好啊!”纪平声比方才更大,“你为了君上,置为兄于死地,如此大忠大义之行,这顾氏天下,定不会负你!但你枉为纪氏子孙,不配唤我兄长!”似用尽了气力,他整个人耷拉更甚,

“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纪齐原就发懵,被骂得更懵,张了张口想问既如此,为何不打小就告诉他,让他心中有准备,也便能早定夺、不犯错——他的错,在于始终蒙在鼓里、没定夺对错,而如此的浑水一潭,分明是父兄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保持他的忠义,作为延续纪氏香火的后路?

他忽反应兄长方才这段骂,或许也是有意为之。

薛氏在密谋之列,薛战却因忠君护主依旧受重用,当然也就会被宽赦。

是这个意思么?为了保他的命和前路。可兄长一番话,分明没认输。纵死,未输。

顾淳月已不关心这些,“我会陪着你的,平哥哥。我爱你,此生都爱你。”她轻声说,摸摸他的头和发,松开手臂。

许多人都看见了纪平被染红的后背。

金簪上花簇亦沾了血,珠玉模糊,大多数人其实看不清那到底是把什么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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