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554)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声仍清晰,但苏落锦的脸已开始模糊了。

阮雪音不知是因自己又哭了,还是被她抱进了怀里没法再看。

但那怀抱真是特别,与曾经抱过的,淳风、阮仲、淳月都不同,与顾星朗的也不同。

娘亲的怀抱。她泪流不止。

“娘亲!娘亲!”另一个声音焦急响起,风过檐铃般悦耳,又有手在脸上来回擦,小巧柔软。

阮雪音睁眼,看见女儿的脸。

“朝朝。”她开口唤,声哑得很,哭腔浓重。

“娘亲做噩梦了。”朝朝也眼泪花花,看不得娘亲哭,张开小小的手臂将她满怀抱着,“娘亲不伤心,朝朝在,朝朝保护娘亲,永远陪着娘亲。”

阮雪音只觉被点中了哭穴,无论如何止不住,“没有。”她摇头,紧紧回抱女儿,“是美梦,很美很美的梦。”

“娘亲梦见小时候了吗?”姨母和舅舅最近画了娘亲小时候,收在世叔那里,朝朝不明因由,却印象深刻。

“是,我女儿怎么这样聪明。就是梦见小时候了,还梦见了,娘亲的娘亲。”

“落锦。”

阮雪音呆住,稍退去看朝朝的小脸,“你怎么知道?”

“在家时我看过那张小像。姨母说叫落锦,是娘亲的娘亲,当晚我就梦见她了。她还同我说话,她认识我。”

“怎么乱翻娘亲的东西啊。”阮雪音又哭又笑。

“枕头底下发现的。”朝朝撅小嘴,“不是故意翻找。”

哪会真怪她呢。“落锦同你说什么了?”

“就是那个话,要我保护娘亲,永远陪着娘亲。”

苏氏梦兆是真的吧。阮雪音忍不住想。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由母亲给女儿,如今到了朝朝。以至于梦不是梦,更像另一场时空里切实发生的事,填补平生憾。

是因已在极北,已近神光么?她想起临行前竞庭歌的玩笑。

——杯弓蛇影。其实只因睡前和顾星朗聊了太多往事吧,有所思,故成梦。

带着孩子起身,收拾妥当出去,外间只有阮仲。他一眼看见她脸肿肿,“没睡好?”

朝朝要舅舅抱,忙着解释:“娘亲梦见落锦了,就是外祖母,高兴哭了。”

阮仲一怔,温柔看她,“还好么?”

阮雪音点头,微笑,“也梦见那个人了。”

阮仲瞬间懂,“又对你冷言冷语了?还是在骂我?”戏谑之意甚浓。

“都没有,挺和气的。”

阮仲扑哧,“想不出他和气的样子。”他略微出神,“就不是个和气的人,对夏杳袅母女哪怕千般宠爱,也并不算温柔。”

纪齐过来道饭食已备,随时可用。阮雪音便让他领着朝朝去吃,自己仍同阮仲相对站着。“昨晚装醉,可有收获?”

阮仲再怔,摇头笑,“你就不能放过我一回?分明可以问他。”

阮雪音心知这话只是打趣,等他继续。

“《易经》中有一卦曰履,兑下乾上。”阮仲便继续,“就这一句,慕容峋的原话。当然不是说给我的。”

是给顾星朗的。

“原本该能直白些,怎奈我不识趣,他只好隐晦。但话又说回来,若非饮了酒,他未见得会说。”

“五哥认为此言何意?”

阮仲想起在蓬溪山顶,篝火之夜,他说过,全不遗憾是假的。但当时整句话的落点在无悔,在与竞庭歌的美满,以至于他从未觉得那前半句重要。

原来慕容峋说出口的实话,每句都是要付诸行动的——无悔,不表示放弃。他昨晚才彻悟。

“我没通读过《易经》。兑下乾上何解?”

阮雪音稍默。“此刻劝五哥离开,带朝朝和阿岩先回蓬溪山,还有用么?”

委婉一试罢了,她知他很难同意。

“看来这四字不妙。”

“都未必,我说不好。”

“朝朝和阿岩的稳妥,我很在意。但若前路有险,我更想在你身边。二十年了,不差这几日;险境,不是没历过。”

谈话间阿岩跑出来,问姨母和舅舅早安,又找朝朝。

另外三人陆续起,用过饭食,很快出发。上车前顾星朗将阮雪音拉到一旁,“怎么了?眼肿得核桃似的。”

“没事。”解释不清,也很无谓。

顾星朗便拥她入怀,就那么安静待着。

“该出发了。”

“抱一小会儿。”

他是为安慰她,尽管并不知她为何哭。“让孩子看见不好。”

“爹娘抱抱有什么不好的。”

总共没几个时辰天亮,赶路当然要紧,所以顾星朗的一小会儿是真不到盏茶功夫。

队伍继续北行,黄昏又临时停下。红日在林间,雪地是紫色,竞庭歌掀帘,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巨大石堡,库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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