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585)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小姐,我这么名贵的衣料,陪你在这山野间划拉,自得格外当心!”

“上官大公子还吝啬几块衣料?破了再买就是!”

“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银子不是天上掉的,要花心血挣的!”

竞庭歌反驳不得,转脸看向了这头。

阮雪音只觉呼吸窒,不确定自己究竟在不在场间。

然后上官宴也看过来,开怀大笑:“原来还有更慢的!雪儿你站在那儿干嘛,走啊!”

阮雪音没反应,竞庭歌便朝着她走,眉眼清晰至极,神情既嗔且笑:“我说你躲哪里去了,喏,你的竹篓!这么重,让我背了这么久,故意的吧!”

阮雪音猛睁眼。

曦光已至,天色将明,帷帐上的颜彩很似梦中颜彩,浅淡的斑斓。她脸颊湿透了,是泪如滂沱雨,转头见朝朝仍酣睡、面带微笑。

两年了,心痛仍真切如昨,她挪近些,将脸枕在女儿肩头,觉得好受了些。

“娘亲。”

小手摸上来,触及湿润肌肤,“娘亲又哭了。”

“做噩梦了。”阮雪音柔声,“是娘亲吵醒你了罢?抱歉。”

朝朝摇头,“我自己醒的。我梦见姨母了,娘亲,在山里,但不是蓬溪山,更平坦些,她背着竹篓,正采药——”

阮雪音腾地坐起。

朝朝一脸懵。

“继续。”

“罗浮山。”朝朝被娘亲的模样吓着了,呆呆答,忙也坐起,“我不认识那地方,就问歌姨,她说,说,”

“说什么?”

原本记得很清楚,这般被逼问,反而有些模糊了。朝朝心里急,勉力想,几乎要哭出来,终于道:“说苏氏一族发源于青川极南,白国海边,所以这里,当然便是罗浮山。”

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

阮雪音却觉为兆亦为示。

“娘亲你,可是又想去罗浮山了?”

阮雪音慨叹女儿终年跟着自己,已成了肚中小虫,“是这么在想。”

“等等吧。”朝朝一脸认真,“等春天的时候。我瞧着梦里是春天呢。”

阮雪音一笑,“朝朝不知道吧,姨母所说青川极南的白国,没有冬天,四季如春。”

“那我们去别的国家,是说去就能去的吗?”

“如今不是别的国家了。也是祁国。”

朝朝似懂非懂哦一声。

“但朝朝说得对,等春天吧。”

“那很快了!一月都将过了!”朝朝掰着手指算,“而且靠海的话,是不是还能坐船玩儿?爹爹说曾与娘亲约定,要一起出海,至今未兑现呢!”

这家伙真是什么都说。阮雪音甚觉无语,摇头,“只能明年了。此番咱们还得去隐林,然后——”

朝朝一拍脑门儿,“然后去苍梧,给姨母换药!”

阮雪音拍拍她的小脑袋。

“隐林又是什么地方?”

“是,一座寺庙。”

乍暖还寒二月天,这日难得晴好,愈近山门云雾却开始绕,以至于远远望,隐林寺的七彩琉璃顶完全悬浮在空中,如海市蜃楼。

“娘亲,”下马车,从旧宫一路跟来的护卫已走在前,朝朝轻拉阮雪音衣袖,“我有点怕。”

“佛家之地,最无须怕。朝朝待会儿见到佛祖,认真拜一拜,心中许愿,或能实现呢。”

朝朝点头,母女二人行至山门前,发现住持已走下长长石阶,就候在近处。

“殿下。”

朝朝如今已很习惯娘亲被称殿下,知道是皇后的意思,且能据此分辨哪些是娘亲的故人。

娘亲的故人真多。她心想。连和尚都认识。

“不敢。”阮雪音回礼,日子长了也不再纠正这称谓,“好久不见,大师。”

“阿弥陀佛。今日惠风东来,贫僧即知有贵人将临,一早便在此迎候了。”

阮雪音闻言去看他身后彩色的经幡,东风中扬起,整齐往西飘。“春来东风劲,实乃时令使然。大师怎也学会巧言令色了。”

住持微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殿下是本寺最后一位观莲的施主,与天地万象有别样因缘,行走于世间,自有万象应。”

这话玄妙,对方神色却淡然如昔。阮雪音稍忖,也不深究,双手合十一礼:“今日前来,为进一炷香、听半日经。”

住持淡观阮雪音片刻,“昔年天下竞逐、风云变幻,殿下都始终怀静气于内,站在人群中,不与众人同。贫僧,印象至深。”

经年计算推演,如今的阮雪音怠于揣摩,无波无澜听他继续。

住持一叹,“今日再见,殿下竟是失了静气,堕于执念了。”

阮雪音不回应,不辩白,牵着朝朝入大殿,燃香礼佛。然后母女两个并坐蒲团上,阖目听经,一口气到正午,朝朝全程安静、一次都没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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